第一百四十九章
被砍掉頭顱的年青使者的靈魂在深山中度過了沒有絲毫生存感覺的幾天,後來慢慢產生了一些神志和智慧,過了好長時間他才明白自己已經不是人間一人,而是陰司裡的一個鬼魂。
年青慢慢回憶了出使淮南前後的經過,想到自己受酷刑時的劇痛,渾身簡直要冒出血汗來。他當時實在是疼得吃不消了,於是他說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他不想死,他想回家,當時他想到了父親母親。而現在,成了鬼魂的他,除了思念父母之外,他還想起了另一個人,這就是他的未婚妻。
如果他不被砍殺的話,他今年的陽壽是十九歲,而他在三年之前就跟未婚妻訂婚了。雖然是父母做主,媒妁之言,但他先後三次見過未婚妻。那姑娘真是漂亮極了,眉眼、嘴唇和整個的臉蛋都是令他那麼的可心可意,又是無法言說的神神秘秘。也許正是上天的恩賜:父母做主,媒妁之言,及他本人的眼光和心理感受,三者竟結合得如此的完美,跟後人之後人的自由自主的戀愛簡直毫無二致。
十九歲的他是渴望得到愛情的,哪曉得這一次的出使竟斷送了一切。現在成了鬼魂的他,其情意已經超過了生命,他仍然情不自禁地思念心中的那個她。於是他決定向閻王府告假之後,回家探望父母,稍稍繞道去看望她。
三更天時,他飄過山嶺,渡過河溝,到達了家鄉,進入家門,看望了父母親。顯然,父母親對他的死毫無所知,心中仍然存著等他歸來之後給他完婚的打算和計劃。兒女到了婚嫁年齡之後,其父母一般總是希望兒女早些成婚的,並且總是希望能夠早些抱上第三代。希望自身基因的存續,並且希望早些實現眼睛可見的存在,這個也許是上天賦予的心願,是生物學最根本的意義。
看望父母之後,年青使者的靈魂便飄移向未婚妻的家。按照當時的禮節,他首先看望了準岳父岳母。其時準岳父岳母坐在床上,正在談論女兒的嫁妝問題,顯然也是在準備媒人什麼時候登門“通話”求完婚之事。準岳母催促準岳父說:“事情是要有所提前的,哪能等到女兒出門的前幾天才準備嫁妝的呢?”準岳父說:“知道,我知道的,我不是也在想這件事嗎?我雖然不曾說出口,但心裡頭並不曾忘掉這件事的。我在想:那樟木箱子的木料,是不是還不夠?要等木匠來好好看一看的……”
看望完準岳父準岳母之後,年青使者魂來到了未婚妻的窗前。他從窗戶的罅隙裡窺視進去,他望見了一張清純而安靜的姑娘的臉,她睡得正香呢。他頓時心潮湧動了起來:“是她,不錯,正是她!她這個可愛的樣子,一切都是正好的樣子。我一望見她,好像我自己也變了個樣子,更奇妙的是,我一望見她,什麼不好的感覺都沒有了,都煙消雲散了,而她卻成了最美妙的一切……
正這樣看著想著的時候,年青使者魂竟忘記了生死的界限,忘記了陰陽的相隔,他便前進兩步,想跟她更靠近些,想摸一摸她的手,忽然,陰陽的無形隔離牆撞擊了他一下,他才想到了自己已經跟她生死相離了。所有的一切對美好的嚮往和祈盼,都被擊碎。於是他遠遠地站著望著她,凝神望著她,心中的痛苦如刀割,雙眼噙滿了眼淚。……
話說揚州刺史樂綝,正在私室內跟小妾親熱。事情正在進行中,忽然聽得家臣報告說“司馬大都督派使者來通報要事,望使君大人前往或將使者請至私宅來”。樂綝一聽,便減了興致,草草完成了跟小妾的好事,前往官廨接見相府來的使者。使者呈上密書,樂綝展開讀之,其要義就是諸葛誕時刻有謀反的可能,令他加強軍士的訓練,時刻準備出發剿滅叛賊。
樂綝覽畢,對使者道:“請回復大都督,微臣將遵從其指令,時刻聽從大都督調遣。”並修了一封短箋,讓使者帶回相府覆命。
招待了一頓酒肉,送走使者之後,樂綝美美的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到軍營之外的山坡上和河流邊徜徉了一兩個時辰,回到軍營的一間小餐室之後,跟幾個心腹一起,依然是酒肉。一邊吃喝一邊閒聊,一直吃到接近三更天方散。回府睡覺,正在迷迷糊糊的做著一個什麼夢的時候,忽然被傳令官叫醒。傳令官報告說:“諸葛誕率領一千多人馬奔殺過來了!”
樂綝吃了一大驚,一跳便起了身,急忙登上瞭望樓,藉著剛剛顯現的晨曦伸長著脖子遠望,發現一隊士兵正由西南向南門的方向奔殺過來。連忙下來奔到城門處,令守門官檢查城門的關閉、吊橋的拽起等情況,並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開啟城門放下吊橋。他自己則立於城牆的掩體之後,觀察著諸葛誕軍的動靜。
諸葛誕來到了城門下,仰著頭對城裡喊道:“我是兩淮總攝鎮東大將軍高平侯諸葛誕!請使君樂綝將軍打話!”
樂綝在掩體後窺視著諦聽著,想:“我理你個屁!你叫吧,叫吧,你嗓子喊破了我也不理你!看你怎麼著!”
高喊了一會兒,見沒有一個人應答,好像是對著空氣或對著一城的死人而喊叫的。諸葛誕急成了潑猴似的,大罵道:“樂綝匹夫,竟敢如此!看我不把你城池擊得粉碎!”
於是便下令攻城。但撞擊車沒有駛過來,軟梯和繩索卻帶來了不少。
於是諸葛誕屬下的二十來員驍將,便迅速下馬渡過了壕溝,緊接著便以驚人的速度,藉助軟梯和繩索,像猴子那樣輕巧敏捷的越過了城牆,殺散了守門的軍士。而守門的軍士幾乎不曾出現稍有力量的抵抗。
於是城門被開啟。諸葛誕率領人馬蜂擁而進,藉助風力放起火來。而黃油帶來得不少,火勢迅速擴充套件蔓延。
見情況實在不妙,樂綝早嚇得躲進了自家的樓上。可是廟及和尚都沒有能夠逃脫,只一會兒的工夫,諸葛誕便殺到了樂綝家的樓下。
樂綝躲在樓上戰戰兢兢。十幾個家人在一樓時早被諸葛誕計程車兵所控制,而幾個家丁早已逃得不見人影兒。
諸葛誕斷定樂綝就在樓上,帶著幾個軍士握著利劍登上樓來,果然看見樂綝手握著大刀躲在床角處。諸葛誕大吼道:“你父親樂進,過去是受魏國大恩的!你不思報恩,你這忘恩負義之徒!反欲歸順司馬昭嗎?”樂綝結巴了一下,似乎想要說點什麼的,而諸葛誕神速般一刀砍掉了他的手腕,又一刀刺進了他的胸膛。樂綝因緊張、驚恐過度而並沒有能夠作出有效的反抗。
殺死了樂綝之後,諸葛誕更是積極備戰,“三管齊下”:一是令人具表列數司馬昭的罪狀,派人快速申奏洛陽;二是大聚兩淮的屯田戶口十多萬,加之揚州的新降兵四萬餘人,計約十五萬人,囤積糧草,準備進兵;三是令長使吳綱將自己的親兒子諸葛靚送入吳國作為人質,以此作為“信物”,請求吳國出兵共討司馬昭。
各位看官:下面轉而說一點當時吳國內部的一些情況。吳國丞相孫峻,三十七八歲的年紀,本是強悍健壯、勇猛威武、活力勃發之人,有一天晚間,差不多和平時一樣,喝了四五桮酒,吃了一些葷菜素菜,過了不過一兩個時辰,忽然覺得胸部疼痛不適,他也沒有多加理會,以為過一段時候會自然好的。哪想到卻越疼越厲害,感到由原來的胸部擴充套件到整個腹部都劇烈疼痛起來。於是連忙請來了太醫,太醫給他把了脈,開了桂枝、黃麻、桑菊、大柴胡等藥物,服用了兩次之後,疼痛似乎約略減輕了一些,但幾個時辰一過,比原先更為嚴重的疼痛就會無情地襲擊而來,整個下腹部就像刀子在剜割一樣,把個丞相兼大將軍疼得竟在床上滾動、呻吟起來。他被劇痛折磨得一身大汗,終於被疼痛所降伏:他想到了死亡。
於是孫峻忍著劇痛召來了堂弟孫琳,向他交代了後事,將輔政之權託付給了堂弟孫綝。而他竟疼得全身沒有了力氣,連坐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更談不上下床走路了。又過了數日,他茶飯不進,口說胡話,說老祖宗們都來接他回家。再後來,只看到他嘴唇翕動著,而根本聽不清他說什麼。在夜間約四更天的時候,他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孫峻的堂弟孫綝,本來就是個誦讀書經較少但武藝十分高強之人,脾氣極其暴躁,跟人說話,三句話不對路就瞪眼睛要動手打人,甚至動刀子要人性命。而堂哥孫峻把權力賦予了他,使原本暴躁的脾氣和權力的任性兩者抱成了一個巨大的火藥桶似的,動不動就會去炸掉他所不順眼的人。
一天晚宴,他令一名被人人暗稱為“酒大桶”的內官給百官敬酒,兼試探各人能不能服從他。敬到最後,幾乎人人都吃不消了。大司馬滕胤、將軍呂據、王惇等人道:“丞相,來日方長,飲酒的事可慢慢來,下次百官還可以相聚。今日飲酒就到此為止吧。願者多飲,不願者就少飲,隨各人意為好。”
孫綝卻瞪起了怒眼,吼道:“什麼話!我敬酒,你們竟然敢不飲?莫非想反了不成?”
滕胤等道:“丞相,話豈能如此說!飲酒歸飲酒,豈能如此的加罪於人呢!”
孫綝已經怒不可遏了,他酒桮一摔,預先準備好的武士們一擁而上,立即將滕胤、呂據、王惇三人控制了起來。孫綝咬牙切齒地吼道:“拉下去!斬!”
俗話說:“螞蟻臨死還要蹬幾腳呢。”滕胤、呂據、王惇三人也完全憤怒極了,武士們一邊拉著他們,他們一邊拼命罵道:“孫綝小兒!殘暴獨夫!將來不得好死!將來會滅門絕戶!”直到武士們砍下他們的頭顱時,他們才停止了痛罵。
孫綝如此的殘暴,濫殺大臣,吳主孫亮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然而卻無可奈何。所有的權柄都集中在孫綝一個人的手上。
所以,諸葛誕的使臣吳綱帶著作為“信物”的諸葛靚直接去石頭城拜見孫綝。施禮完畢,孫綝眼光直逼著吳綱問道:“諸葛誕令你將他的兒子送過來,到底是什麼用意呢?”
吳綱回答道:“諸葛誕是蜀漢諸葛武侯的族弟,一向侍奉魏國,對魏國主上忠貞不二。如今眼睜睜看見司馬昭欺君罔上,廢主弄權,想要興兵討伐,然而深感力量不足,所以特來歸降。擔心口說無憑,所以專程送親兒子諸葛靚過來作為抵押。萬望丞相發兵相助。其大恩大德,永誌不忘!”
孫綝看了兩看小兒童模樣的諸葛靚,跟諸葛誕長相絕對的相似,覺得是諸葛誕親生的兒子無疑。又請了兩名內官幫著“長長眼”,也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孫綝又想:“既然人家把親兒子送來了,其心一定是真誠的。”於是答應了吳綱的請求,招待了吳綱等一頓酒飯,讓他們回去覆命,留下了諸葛誕的兒子諸葛靚。
於是孫綝派大將全懌、全端為主將,於詮為合後,朱異、唐諮為先鋒,文欽為嚮導,起兵七萬,分三隊氣勢勃勃地開進而來。諸葛誕非常興奮,於是陳兵準備迎接。
跟諸葛誕的非常興奮截然相反的是,司馬昭是異常的憤怒。他一擂几案,準備親自前往征討諸葛誕。“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惡狠狠地道。
賈充進諫道:“主公乘父兄之基業,雖然恩德廣佈,然而尚沒有遍及四海。現在丟下天子而前往,如果一朝生變,悔之何及呢?”
“一朝生變”一語深深震動了司馬昭。他稍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道:“那依您之見呢?”
賈充道:“主公不如奏請太后及天子一同出征,可保穩妥無虞。”
司馬昭立馬想到了“綁架、軟禁太后及天子”的意思,但是他沒有說出口。——人的好多心裡所想的話是不宜說出口的。——但是司馬昭喜悅的表情立即顯現,表達了他的內心。他的雙眼都笑細了,道:“您這話正合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