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伏皇后魂怏怏不樂地從閻王府緩緩回還，徜徉於一片山水之間。漸漸地，時間之手慢慢撫平了她極度的傷痛，使它減輕了程度，但卻變得持久而悠長了。她用“多行不義必自斃”的話來詛咒曹操，撫慰自己，以為曹操的霸道、殘忍和姦詐，總會不斷遭到報應的，即便我家被族滅了，但依然有別的家族會站出來，對付他。因為他殺人做仇做怨太多了。伏皇后魂想起自家的遭遇，是悲傷的；但想起跟獻帝的多日恩愛，卻又是甜蜜的。
她想，來世，——她堅定地相信有來世，——一定不要投胎到帝王家，當然最好是不要入宮，也不要嫁到帝王家。出生於小康之家是最幸福的了。自家有一大片土地，家中有陳糧，以應對洪澇、旱災和蝗災等，丈夫能耕種，——等獻帝到這邊來，我跟他一起去投胎。——不會耕種不要緊，那玩意兒一學很快就會了。我可以養養蠶，或賣繭兒，或織布。還可以養些雞、鴨、鵝的，好玩，還有蛋吃。收種時我可以幫他忙，農閒時他可以幫我忙，另外再抽些時間做點小生意啊，乘機再看看山水草樹啊。還有，還要買一把琴瑟才好呢，有空彈彈琴，念念書，寫寫字……總之要有忙有閒，自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伏皇后魂就這麼坐在山石上傻傻地想著。她是執著的。她以為儘管時間會很漫長，但她所想象的那一天，終會來到的。
……曹阿瞞剿除了反對自己的勢力，進一步鞏固了自己的地位，接著便考慮起了收吳滅蜀之事。但是吳、蜀兩股勢力都不是豆腐渣，都是堅硬的大骨頭，一時半刻是難以啃下的。他跟各位屬下商量的結果是：仍是揀弱小的欺，挑軟橘子捏，先攻取漢中的張魯，然後以得勝之師進攻西蜀，最後拿下東吳，收入囊中。
於是西征張魯的戰役正式開始。兵分三隊：前部先鋒夏侯淵、張郃；曹操親自率領諸將領居中；後部曹仁、夏侯惇押運糧草，保障後勤。部隊四更天造飯，平明準時出發。士兵張山明和張小虎都在夏侯淵、張郃的麾下。這天早飯士兵們都吃得特別的多，一個個都吃飽得不能再飽了才停止。因為大家知道吃了這一頓之後什麼時候吃下一頓，就很難說了。吃完之後整理了一下器械和隨身需帶之物，即跨上了戰馬，向西奔進而來。
接連走了好幾個時辰，隊伍接近了陽平關，忽然得到命令停止前進，說是陽平關已經發現了有敵軍把守。所以隊伍又稍稍退後了一些，大約離陽平關十五六里處下寨。於是大家又忙著搭建帳篷，挖野灶，生火做飯，等到有飯可吃的時候，大家都餓過了期，度過了最飢餓最難過的時刻了。結果反而吃得不是最多。吃完之後，大家實在是疲憊到極點了，恨不得一躺到地上就能睡著，或者說站著不動就能躺下去。不到半個時辰，大家就全部沉入了夢鄉。用粗俗的話說就是，一個個都睡得像死豬一樣。
也不知道睡了幾個時辰，睡夢中只聽到有人叫喊：“快起來！快起來！——敵人劫寨了！”於是一個個從夢中驚醒，用手摸索著穿衣服，尋器械，找戰馬。穿錯別人的衣服或拿錯器械的事出現了多起。好不容易騎上戰馬，但隊伍擁擠不堪，亂成了一鍋子雜糧雜菜粥。敵兵好像分幾路包抄衝殺過來的，士兵張山明和張小虎只得尋山路逃跑。馬匹在身下就這麼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只聽得“哎吆”一聲人叫，同時聽到戰馬的哀嚎，原來是張山明滾落到山坡下面去了。張小虎想勒住馬停下來看張山明的下落，然而後面的敵兵衝上來，一槍刺中了張小虎的腰部，張小虎慘叫一聲，從馬上跌落下來。兩個人從跨上戰馬到死去，僅僅是一小會兒的工夫。
士兵張小虎的魂靈脫離開他的軀體，向著陽平關附近的山野飛移而去。然後跌落於一處山凹裡。幾天之後，他的靈魂漸漸產生了一些神智和記憶。他努力回憶起了自己被刺的經歷，也記起了張山明的死。於是他努力尋找張山明之魂。沒想到，張山明魂也在尋找他。兩人之魂在山坡上相遇了。張山明魂首先發現了張小虎，於是遠遠的就高喊道：“小虎！小虎！你不是小虎嗎？”
兩個青年之魂擁抱在了一起，同時兩人之魂的眼中都飽噙著淚水。張山明魂道：“回憶起來了，我一切都回憶起來了，你是看著我向山下掉，想救助我而被敵兵刺中的，好兄弟啊，你是因我而死的呀！——你當時也太傻了，你儘管逃命就是了，你顧我，又顧不著，而自己又把性命給搭上了！”
張小虎魂：“慌忙中，我只感覺你好像‘哎吆’了一聲，然後聽到了馬的叫聲。我以為你是跌倒了。於是回頭看能不能拉你一把的。——沒想到，你怎麼竟掉下面去了呢？是天色暗沒看清路嗎？”
張山明魂：“哪裡啊，是我後面狗日的賊兵砍斷了我後面的馬腿。要不然，怎麼可能……，我死了也就算了，可還把兄弟你的命給搭上了，真讓我……。”
張小虎魂：“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你是不是想回家一趟？不管父母知道不知道我們已經離世了，但還是要回家看一看的。”
張山明魂搖了搖頭，道：“在陽間時，幾次我都想告訴你的，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我的父母早已經都不在世了，我是由我東邊的鄰居侯二奶奶把我養大的。前幾天我還在想的，我要餘幾兩銀子，買點東西，什麼時候回家鄉一趟，給侯二奶奶送點東西，給她幾兩銀子的，也算是我沒有忘記她的大恩，可現在……。”
張小虎魂：“原來這樣啊。——我的父母還都在，雖然不很健康。我無論怎樣都要回去看他們一趟。——唉，只不過，我不是告訴過你的嗎？我已經跟人家訂了一門親事的，可現在，只能不要人家退彩禮了，讓我的未婚妻另嫁別人好了。”說到這裡的時候，張小虎魂臉上抽搐了一下，顯出了深深痛苦的表情。
……話說曹軍與張魯軍相持了近兩個月，你不攻打我，我不進攻你，就這麼拖延著時日。但楊昂、楊任所統率的漢中軍卻絲毫沒有敢懈怠，每天都做著防止操軍突然襲擊的準備。
一天夜間，探子報告楊昂道：“曹軍都從各個營寨內撤退了。”楊昂有些不敢相信，又下令偵探兵們繼續刺探，以求得確切的情況。再次偵探的結果還是一樣：曹軍從各個營寨裡全部撤走了。
楊昂想：“曹操一定是糧草難以支撐了。再不撤就要餓肚皮了。”接著便令傳令官請來了楊任等將領共同商量。
楊昂道：“曹軍撤走，我琢磨著是糧草不濟。這真是難得的機遇。不如我們乘勢攻擊其餓疲之兵，打他個落花流水，讓他從此不敢進犯我漢中之地。”
楊任道：“曹操什麼人？一向奸詐無比，詭計多端。表面上好像是糧草匱乏，士卒疲敝，而實際上耍的是什麼計謀，實難預料。為穩妥起見，不如讓他自去，不必追趕。”
楊任沒料到，他的勸阻反而激起了楊昂的鬥志似的。楊昂出語明顯的有些不甘心不罷休的意味：“好的，既然你不願意前往，那我就帶兵自去好了。”
楊任仍然進言道：“我們實在沒有追趕的必要，儲存實力要緊，倘若追擊，說不定會釀出什麼不如意的結果來。”
楊昂繃著臉，沒好氣地道：“你不願前往也就罷了，又何必說出如此不祥之語呢？”於是楊任就不再言聲。
於是楊昂調集了營寨內幾乎所有的軍馬，只留下極少的軍士守衛營寨。大軍剛剛進發時，恰逢大霧瀰漫，天地間一片籠統迷糊，可視度大大降低。楊昂揮師前進了十數里，對前路一片蒼茫迷茫的未知，使得他也不得不下令暫停前進，權且紮下臨時營寨。
楊昂在臨時營寨內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感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隱隱約約聽得原來營寨的方向似有吶喊廝殺之聲，便擔憂起原來的營寨來：因為原營寨內幾乎沒有了防禦、抵抗的兵力。於是只得下令撤軍。待撤到原營寨的前方時，方才知道原來的寨柵都已經被曹軍佔領了。正感到失敗、痛苦之際，忽然聽到背後有大軍正衝殺過來；而此時營寨內的曹軍也勇猛奔騰而出。楊昂腹背受敵，兩側無路。驚慌中想道：“再奪回營寨已經不可能了，不如向背後之敵猛攻，也許能殺出一條活路來。”於是急忙下令衝殺原後背一路的敵人。楊昂奮力向前，力圖殺出一條血路，不料前面正遇上曹軍的一員大將，看上去極像張郃。他別無他路，甚至也顧不得膽怯了，衝上前就與敵將拼死力搏殺。開始幾個回合感覺尚好，但即刻就顯得力不從心了。只一個閃失，他就被對方砍落下馬。
楊昂之魂脫離開他的身體，沿著山谷和山坡飛移出十數里，然後跌落於一個山凹裡。數日之後，他的靈魂漸漸產生了一些神志和記憶。當他頭腦較為清醒，回憶起戰死的前前後後的情況時，懊悔得要狠狠捶打自己的頭顱和心胸。
“立功心切。欲速則不達！”他後悔地想：“看見外面大霧的第一眼，就應該決定回軍。可是當時就是一股腦兒朝好處想。而撤軍了又怕楊任等笑話。……其實勝敗乃兵家常事，如果撤回來了，保住了實力，怎麼會如此身死兵敗呢？可惜不能像下棋那樣重來一局了！……”
……當初，楊昂堅持要提兵追趕曹操。楊任在苦諫無果的情況下，只能憂悒不樂地回到本部兵馬的營寨。身體回到了本部兵的營寨，但心裡仍然牽掛著楊昂的出兵之事。當他看到外面一片大霧的時候，不覺憂心又加重了幾分：這麼濃的大霧，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啊。他沉重地想著，但一時又想不到萬無一失的方案和措施，只能令士兵們做好準備，防止曹兵借大霧反攻，或隨時準備出發接應楊昂。
楊任心緒不寧地過了幾個時辰。有探子急慌慌地來回報說發現了楊昂的營寨燃起了大火。——儘管外面大霧重重，但比較靠近地看，仍然看出了楊昂營寨的火光。楊任想：不好，很可能曹軍得知楊昂的營寨是空寨，而來偷襲了。但外面霧氣太濃，楊任又不敢輕舉妄動，只急得來回走動，像熱鍋子上的螞蟻找不到出路。接著又想：如果我遲遲不出兵救援，事後主公怪罪下來，也是吃不了兜著走的。再看看外面的霧氣，好像變稀薄了一些，於是便下定了決心，急速出發來救援楊昂寨。
還沒有到達楊昂寨的寨門，卻遇到了一股操兵。看上去為首的大將是夏侯淵。眼看著夏侯淵徑直殺奔而來，楊任只得挺槍迎戰。搏戰了幾個回合。他無心戀戰，賣了個關子便後撤。沒料到後面又有一股曹兵殺來。楊任被逼急了，想：“好歹是一個死，也許能殺條血路。”於是便跟身旁的幾個將校合併一處，拼死力衝刺，砍殺。終於殺開了一條路，向著南鄭的方向奔逃而去。
逃奔到南鄭，楊任身心疲憊心情沮喪地來見張魯。原來張衛已將相關情況報告了張魯。所以楊任跟張魯一打照面便看出了張魯一張憤怒的臉。張魯怒不可遏地道：“你們做的好事，把營寨把關口全丟了！——來呀！拉下去！斬！”
在場的將校們一個個都跪了下去，道：“刀下留人，讓他戴罪立功吧！”楊任也顫抖著說：“主公！我曾向楊昂苦苦諫言的呀！我請求他不要追趕曹軍，天又大霧……可他就是堅執不從，我實在是無能為力呀！……我願再一次的請求帶領一軍前往挑戰，必打敗曹軍。如果不勝，我甘心情願，接受軍令懲罰！”
張魯板著臉，沉默了一會兒。道：“如此，如果再不勝，則軍法處治無疑。”
張魯撥給了楊任兩萬人馬，立下了軍令狀。第二天，早飯用過。楊任率領兩萬人馬離開了南鄭，向著曹軍駐紮的方向浩浩蕩蕩地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