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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自戕

青伶,丙兒,還有洪寶他們回來時,天香已經走了。

李昧一個人喝著那姑娘煮的茶,腦子裡來回思考著她說的事。

他重新把水加熱,泡茶,濾出茶湯。

“公子,我們回來了。”

“我帶他兩個開了眼界。”一個響亮而帶著玩世不恭的聲音說,“那是我小時候最愛去的地方。別有一番景緻,是不是啊,小丫頭?”

一大一小兩個人風風火火穿過院子,衝進書房。

青伶跟在後面,沒吱聲。

“洪大哥,那地方確實不錯。咱們下次還可以去嗎?下次不帶青伶。”在外人面前,丙兒按照要求不能叫青伶“姑姑”,“她一點也不喜歡攀爬和冒險。”

“你們去了什麼地方?”李昧問。

“劍山。還去了下面的山洞。我們一直鑽到那條河邊。是山洞裡的河哦。”丙兒得意地說,“真沒想到城裡還有這麼危險而又有趣的地方。”

“我讓你們辦的事辦好了嗎?”

“辦好了。”丙兒回答,“信交到了白掌櫃手裡。”

“好,那準備準備吧,咱們明天一早出發,去閬州。”李昧說。

“明天就走?好,沒問題。”洪寶應道。

“公子,家裡來過客人?”青伶輕輕吸了吸鼻子問。

“對,天香姑娘剛才來過。”李昧也吸了吸鼻子,原來屋裡果真有股很好聞的味道,“不過她不願留下來吃你做的好吃的。真遺憾,我再三挽留過她。”

“我又沒說要做東西給她吃。”

“是嗎?”李昧故意顯出一臉迷茫,“那就給我們做點吧。”

“哦,我該去做飯了。”

丙兒馬上也說要去廚房幫忙。

幫忙,通常意味著要先試試味道,看夠不夠軟,看還需不需要放鹽。

有時還能提前啃兩個可以生吃的地瓜。

這大半天玩得盡興,小胖子肚子早餓了。

青伶和丙兒走後,李昧便叫洪寶過來跟自己一起喝茶。

這個總是嬉皮笑臉,說話吊兒郎當的傢伙身上看不出一點正派人的謙謙風度和儒雅氣質。

但他既聰明又勇敢,而且會辦事。

尤其是會辦事。

“再跟我講講你的老師,好嗎?”

“李公子想聽哪方面?”

“就說說譙仙老那晚跟神秘人見面的經過吧。我想再聽一遍。”李昧說。

於是洪寶將那天晚上所見所聞,仔細跟李昧講述了一遍。

李昧聽得很認真。

聽過後,還反覆詢問細節:那人的長相,身材,面部特徵,以及說話時任何一句與眾不同的措辭習慣,他都儘可能瞭解清楚。

最後,李昧微笑著對洪寶提供的線索表示感謝。

又一個活了不知多少年月的人。

活人?還是死人?

有待澄清。

上一次在九仙村跟徐芾他們見面,由於時間倉促,李昧有許多事還沒來得及問。他認為徐芾可能並不清楚玄都山發生的許多離奇古怪的事,但未必他手下也不知道。

徐三公子記掛著家族仇恨,一心恢復徐家榮光,大概沒怎麼在意,甚至忽略了身邊一些不太引人注意的小事。

而這些小事,對李昧來說則是寶貴線索。

柏軫——現在叫牛軫——在離開前,李昧也找他談了半夜。

包括他這次去霸東的經歷,也包括此前在三真觀時,為何差點被一個小丫頭要了命,李昧全都讓他從頭講給自己聽。

那些看似分開,看似毫不相干的事,經過重新梳理,似乎正呈現出另一番面貌。

而這千頭萬緒的線索,又恰好在天香今日不期而至的拜訪之後,有了新的脈絡和突破。

見李昧聽了他的講述,便皺著眉頭認真思索,洪寶有話想問,卻不敢驚動。

他觀察了一陣,又自顧斟了兩水茶,然後才試著道:“李公子,你認為真有一個天大的陰謀藏在玄都山如今那叫天什麼……的新組織裡?”

“天道宗。”李昧一字一句地說,“他們用來秉承原教傳統,但另有所屬的一個宗門。”

“他們把你留在無明殿,也是想借青峰山之名,確認其門庭正統,對嗎?”

“恐怕多少有這麼點意思吧。”李昧說。

“這麼說,青峰山認可他們了?”

李昧似笑非笑,輕輕點了點頭,“你知道天道宗背後是誰在撐腰嗎?”

“應該不是天子。”

“是太子。”

至少表面看起來像是如此。

“原來是這樣。難怪老師一直對此嘀嘀咕咕。”洪寶撓著頭說,“太子身份貴重,但無論現在還是將來,他都需要得到教宗支援,為何非要張羅這麼一檔子有可能得罪你們青峰山的事?”

“依靠教宗,當然不如掌握教宗。”

“李公子是說,朝廷想另立一方可壓制青峰山的教宗勢力?”洪寶一臉不可思議,“這,這明顯是做不到的。其實老師也曾提到過此事。他說,教宗的影響不像朝廷,不是有城有地,有糧有人就可以君臨一方。這是不可能的。”

“希望他們也能明白這點。”

“李公子,我老師跟當今皇帝可是保持著很好的私下關係呢。”洪寶有點擔心地說。

“你是想告訴我,在你老師的協助下,皇帝不可能看不出這其中蹊蹺?”

“嗯。”洪寶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皇帝看著太子折騰這些事,看著他在無明殿重建道庭,不聞不問,更不加以制止?”

“可不就是嘛。”洪寶一拍大腿,但他隨即愣住,“噢,不對,不對。皇帝來找老師,明明是深受困擾,雖然看著表面是在討論是否該連趙伐晉,可皇帝並沒就此過於徵求老師意見,而老師也沒有對此進行過多解釋。不對。不對。看來天子另有所憂。”

“你沒從他們的談話中聽出蛛絲馬跡?”

“沒有。他倆有一次談話,是把所有人都支開了的,包括太子。”

“而這樣的對話,你老師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透露給他人的。”李昧笑了笑道,“那你老師這次為何要冒著惹怒皇帝的風險,派你去找你哥,勸說叛軍放下武器?”

“這就是你不瞭解我老師的地方了。他在乎的是萬千生靈,而非什麼天子。你知道嗎?當初李授入主盛都,專程去問過我老師。我老師還勸過他別稱帝,只稱王的。”

“為何?”

“於理不合。”洪寶傾過身,同時壓低嗓門,“當今聖上並非武帝之後,更非正當繼位。說句不好聽的話,他的龍椅是透過篡位而得。老師這人特別在意禮序法統,自然不支援李授加冕登基。可人家身邊一眾家臣,風風雨雨跟了幾十年,哪個不盼著水漲船高?哪還攔得住。”

李昧笑了笑。

他當然也明白這裡面的道理。

天道宗,如果不是用來對付青峰山,那到底是用來幹什麼的呢?

若不是天香今天忽然來訪,這問題原本沒那麼複雜。

自古正邪不兩立。

他們不可能一邊張羅著開啟鎮妖塔,設法釋放魔君亡靈,一邊專門搞出個看守魔靈的組織。

除非,設立天道宗,本就是為開啟鎮妖塔打掩護?

有示之於無,強示之於弱。

太子絕不會幹這種事。

硝煙早已散去,但陰森幽閉的無明殿,卻仍像籠罩著一個大大的謎團。

“兩位公子,準備用餐了。”青伶忽然出現在門口,“談完了嗎?”

“談完了,談完了。”李昧呵呵笑道。

就在李昧跟天香,跟洪寶,跟他自己心裡那個聲音一起討論、分析著無明殿的秘密時,血石長老修行所在天機閣的入口甬道里,忽然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那腳步快如鼓點,敲擊心絃。

血石心裡一陣震盪,從一堆攤開的石粉中緩緩抬起頭。

不知為什麼,現在他很害怕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害怕聽見有人在附近奔跑。

這是座巨大而空曠的山洞啊。

“咚咚”的聲音,簡直像鼓槌在敲。

對,就這感覺。

擂鼓啊!戰鬥啊!

他記得,無明殿失陷那天,山洞裡也是到處“咚咚”響。

那天,到處都是腳步聲,到處有人跑動。

到處……

都是哀嚎。

老天,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到底做了些什麼……

血石還在如夢如幻回想那可怕的日子,一名弟子已出現在門口。

此人臉色蒼白,驚慌失措。

“師傅,不好,不好了。”

血石驀然回到現實。“何事驚慌,慢慢講。”他強做鎮定地說。

“月石師伯,他,他斷氣了。”知道此事後果的弟子話都有些說不明白了。

“什麼?”不可能,難道是我聽錯了,“聶公子不是再三交代,無論怎麼嚇唬,怎麼拷打,但決不能讓他真正有事,不明白嗎?”血石厲聲質問。

“是啊。聶公子是說過,那位,那位香香的姑娘也說過啊。”弟子語帶哭音。

霎那間,血石腦子一片空白。

這些日子,山上這些弟子好生為難。他們既要當敵人般對待曾經的長老,又生怕他倆死掉。

那位聶玉琅曾經對所有人說,只要他沒下令,墨石和月石都不可以死。

如果那兩個老頭真有什麼意外閃失,那可不是賠上一條命就可以交差的。

血石漸漸恢復平靜。

此事必須儘快著手處理,“好好的,他怎麼會忽然斷了氣?”他問。

“不知道。聾子送飯去時,他就趴著一動不動。聾子過去一摸鼻孔,就發現沒氣了。”

“走。”血石雙手在衣襟上抹了一把,馬上跟著這人便往外跑。

他倆騎上磐羊,直往關押月石的山洞奔去。

“叫醫官了嗎?”

“已經通知了。”

血石跟著這人快速騎到了關押月石的“牢房”。

擔任看守的聾子這會兒已嚇得縮成一團,可憐巴巴地藏在角落。醫官大概也剛剛趕到,此時在兩個人手執火把照耀下,正檢查月石的情況。

他拔開老人松垂的眼皮,看過之後,又摸了摸脈搏。

接著,他用一根薄木片撬開月石那滿是黑色血汙的嘴巴進行觀察。

影子人從來不留鬍子,但月石的下巴上卻覆蓋著一層灰色絨須。

只是那軟塌塌的鬍鬚上此刻血跡斑斑,已結滿硬痂。

老頭的臉瘦得像嶙峋的石頭,皮膚青紫,佈滿黑色斑點。

醫官轉過頭,一臉不可思議。

看見血石站在身後,他聳聳肩,滿是無奈,“他咬掉自己的舌頭,然後卡在了喉嚨口。”

老傢伙竟然不顧誓言約束,選擇了自戕。

“不,這不可能。”

血石歇斯底里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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