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死（4k）
剛一入內，泥土的腥味與帶著寒意的溼氣混雜在一起，頓時撲面而來。
坑道內，是一條狹長而凹凸不平的漆黑洞穴。
但萬斯與懷亞特都是二階職業者，視物不成問題。
二人遠遠的便能看到身披破洞狼皮大氅的曼恩在前方急速奔逃。
萬斯與懷亞特眼中閃過警惕，掃了眼四周，沒發現什麼，便踏步向前，以極快的速度，一前一後，毫不停歇。
在這樣的洞穴內，他們二階職業者的速度優勢將被髮揮到極致，眼下曼恩只是慌忙逃脫的敗犬，很快就將死在他們的手中。
前方奔跑的曼恩驟然回頭，拉弓搭箭依舊一氣呵成，但沒拉滿弓弦。
他那雙黑色的明亮眼眸中仍有著堅毅，卻能從中看出點點絕望與瘋狂。
銀白頭盔下的那張稚嫩臉上沾滿了汙血和淤泥，嘴唇蒼白，顫抖的手鬆開了弓弦。
咻！
破空聲驟然響起，卻不復之前的力量和準頭。
但好在洞穴不大，懷亞特又追得極緊，仍然有機會射中。
卻也只是有機會罷了。
懷亞特提刀劈過，箭矢咔嚓一聲斷裂，斜斜插在了泥土之上。
咻！
又是一箭襲來。
但這一箭更為離譜，直接歪斜著插入了洞壁的泥土中，懷亞特甚至擋都不用擋。
“你那一下偷襲很有效果，應該是消耗了他大量的力量。”
萬斯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切，眸光閃動，看著前方奔跑的曼恩，對身後的懷亞特說道：“留下他，別讓他再跑了，以免出現意外。”
“知道了。”
懷亞特眼中殺意閃動，嘴角露出獰笑。
他抬手插入洞壁，泥土飛濺，五指一收，握拳捏緊，驟然後拉至極限，肌肉陡然收緊一甩。
一個結實的泥團裹挾著狂風與二階的恐怖力量，向著曼恩急速飛去。
只要擊中，曼恩必然身形踉蹌，倒在地上。
懷亞特眼中隱隱有著期待之色，五指握緊手中的血刃，等下抓到曼恩，他要將曼恩的皮剝下來，作為戰利品掛在房間裡。
嘭！
但並未如懷亞特所願，曼恩回身快速一點，兩塊厚實的泥土方塊幾乎同時出現，不止是擋住了泥團，也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懷亞特神色頓時難看了幾分，劈開這土塊必然耗費一定時間，如此一來曼恩就能極大地拉開距離。
接近的片刻，懷亞特握緊血刃剛要運力，身後萬斯的聲音便傳來了。
“讓我來。”
懷亞特微微側身，萬斯一躍而過，拳頭上覆蓋著土黃色光芒，悍然一拳轟出。
泥土方塊仿若變得極為脆弱，化作數團土塊飛濺開來，露出了一條可以通行的路。
隱隱能看見曼恩在前方蜿蜒隧道中行進的身影。
萬斯微微讓開身體，懷亞特當即腳下發力，運力於腿，以極快的速度向著曼恩追去。
曼恩回身，面色發白，全無血色，顫抖的手臂拿著土方塊猛的一點。
這次僅僅浮現出一個厚實的泥土方塊。
見狀，懷亞特大喜，曼恩此般模樣，很顯然是力量不足，難以再釋放出更多的力量。
懷亞特握緊血刃，越過的同時速度再次加快了幾分。
二人之間的距離此時只剩下十幾米，還在肉眼可見地拉近著。
曼恩一邊跑，一邊回身，數次放下一個土塊，或低，或高，減慢懷亞特的速度。
曼恩實際上卻是沒有懷亞特想的那般虛弱，一切都只是他裝出來的。
對於擁有史蒂夫體質的曼恩來說，血量的多少並不會影響速度和戰鬥。
何況史蒂夫體質還有精力無限的加成。
到了。
看著地圖上的一個小黃點，曼恩驟然回身，裝作體力不支地對著身後一點。
但這次什麼也沒留下。
曼恩神色微變，頭上冷汗淋漓，彷彿壓榨出體內最後一絲力量，驟然加速，轉進前方的拐角。
轉進拐角的那一瞬間，曼恩驟然向後連續點選，四塊泥土方塊瞬間被放下，幾乎只是眨眼間，便將通道完全封堵。
而前方，是一段特定設計好的平整道路。
曼恩微微一轉，走進一旁的缺口的同時封堵上，裡面站著早已準備好的格雷厄姆。
“交給你了。”
曼恩心靈微微有些疲憊，褪下身上的狼皮大氅，連同一把鐵鏟遞給了格雷厄姆。
“嗯！”
格雷厄姆重重點頭，接過狼皮大氅和鐵鏟，一邊跑，一邊穿，從另一個缺口中走出。
曼恩快速將缺口封住，等待著萬斯和懷亞特過去。
接下來他還要封路，防止懷亞特和萬斯逃跑。
隧道之中，兩道血紅色的刀光閃過，兩層泥土方塊被撕裂出一條狹窄的通路。
緊接著，面色猙獰的懷亞特和萬斯一同衝出。
二人剛一進來，便看到前方跑得極遠，披著狼皮大氅的“曼恩”。
“曼恩”的速度有些慢了，大抵是因為力量幾乎已經耗盡。
二人盯著大氅上的破洞與鐵鏟，沒有任何懷疑與猶豫，急速向前，繼續開始追擊。
格雷厄姆在蜿蜒的隧道中被萬斯和懷亞特追著，因為身體蒼老和從軍時留下的暗傷，速度逐漸下降，面色發白，大滴大滴的汗水從“一”字刀疤上滾落。
快些，再快些。
前方隧道變得寬闊，格雷厄姆知道很快要到陷阱處，壓榨最後一絲力氣的同時在心底催促道。
可這次戰鬥，他本就燃燒了氣血，強行恢復到一階後期的實力，此刻怎麼可能還能壓榨出力氣。
“呼呼呼~”
格雷厄姆氣喘吁吁地跑進了寬闊的地下洞穴之中，四周滿是燒灼的痕跡，前方洞穴邊緣，是一塊木質壓力板。
這後面隱藏著一個房間，裡面有著一隻只鐵傀儡。
格雷厄姆臉色發紅，疲乏感從身體各處傳來，他只能靠意志撐著，拖著疲憊的身軀緩緩向前，那邊是曼恩為他準備的出口。
只要到那裡……
嘭！
一道結實的泥團陡然從後方襲來，攜帶著恐怖的巨力，打在格雷厄姆的背後。
“噗！”
格雷厄姆悶哼一聲，腳步還未來得及踉蹌，半截血色的刀尖就從胸口的甲冑之中穿出。
是懷亞特。
他幾乎與泥團同時到達，一刀捅入了格雷厄姆的後心。
喉頭一股鐵鏽混合著腥甜湧上，格雷厄姆嘴角溢位鮮血，神色逐漸渙散。
也罷，也罷。我好歹也到了這裡，沒有辜負領主大人的期望。
感受著身軀的力量逐漸被抽離，胸骨掛在長刀上，格雷厄姆心底嘆了一口氣。
“曼恩，你的死期到了。”
懷亞特看著掛在血刃之上的“曼恩”，神色舒暢，喉頭裡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低吼。
刀鋒刺破甲冑，再沒入血肉的感覺，順滑而美妙。
一股難以言喻的舒暢感自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追逐的憋悶，被戲耍的惱怒，以及奪刀之仇的怨恨，在這一刻盡數化作了復仇的快感，席捲全身。
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肌肉因極度的愉悅而微微抽搐，最終匯成一抹殘忍而滿足的獰笑。
這，才是弱者應有的結局。
“好！非常好！”
萬斯緩步走來，見狀，心底湧起一股欣喜，臉上也掛起了笑容，一連說了幾聲好。
曼恩一死，再把黑石堡一滅，領完希恩那邊的金卡恩，再要些關於曼恩的封口費，他就在也不用在北地這個鬼地方待著，甚至還可以回到南方，去往其他領地。
二階中期，以及接下來的美好人生在等著他。
“呵呵！”
刀尖上的“曼恩”笑了起來，可笑聲卻極為的蒼老，完全不像是一個年輕人。
“你們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誰？”
“曼恩”說話了，聲音卻蒼老虛弱異常，完全不像是年輕人的聲音。
聽到這聲音，萬斯和懷亞特的笑容幾乎凝聚在了臉上，當即意識到了不對，將目光投向了“曼恩”。
懷亞特一把抓起“曼恩”的頭，露出了這個“曼恩”的臉。
銀白的頭盔下，是一張佈滿風霜，神色痛苦，臉上有著“一”字刀疤，卻帶著計謀得逞的暢快笑容的老臉。
那張臉，根本不是曼恩！
懷亞特神色變得陰沉無比，死死盯著格雷厄姆的老臉。
那股剛剛席捲全身，讓他舒暢到戰慄的復仇快感，在這一瞬間彷彿化作了最惡毒的嘲諷，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
恥辱！
徹頭徹尾的恥辱！
他竟然再一次被一個毛頭小子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傾盡全力追殺、最終貫穿心臟的獵物，竟只是一個用來消耗他、引誘他的老傢伙！
“啊啊啊——！”
懷亞特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手臂猛地一振，將還剩一口氣的格雷厄姆如同丟垃圾般狠狠甩了出去。
砰！
格雷厄姆撞在不遠處，木質壓力板旁的牆壁之上，發出一聲悶響，如同破麻袋一般滑落在地，身體已經扭曲得不成人樣。
“曼恩！”
懷亞特的雙眼變得一片血紅，周身血色氣焰暴漲，幾乎要將這洞穴的頂部掀開。
而另一邊，萬斯的臉變得僵硬無比，剛剛腦中浮現的對未來的一切構想轟然破碎，緊接著，一股羞恥湧上心頭。
懷亞特沒看出來也就算了，他一個經過系統化教育的血源騎士隊長，居然也沒看出來。
被曼恩這個前主人當獵狗一般戲耍，完完全全落入了曼恩的陷阱。
“咳咳~我這把老骨頭……還真是超乎想象的頑強啊！”
格雷厄姆看著神色難看無比的萬斯與懷亞特二人，輕咳兩聲，強忍著疼痛，將手按在了木質壓力板上。
機關被啟用。
緊接著，只聽到數聲詭異有節奏的“咔咔”聲，土塊被推開，露出一片漆黑的缺口。
嚓……嚓……
詭異的摩擦聲不斷響起。
緩步後退的懷亞特與萬斯目光轉動，看向了缺口後的漆黑之中。
看不見的黑暗中，一雙閃爍著猩紅的眼睛，驟然浮現。
緊接著是，第二雙，第三雙……
直至第二十雙。
咚！
洞穴地面在震動，一隻只無比龐大的鐵傀儡立刻從中衝出，急速向著萬斯和懷亞特而去。
“怎麼會這麼多？”
恢復了幾分冷靜的萬斯臉色微變。
這些魔法機械，城牆上時他就見過，是一個小姑娘駕馭著來對付懷亞特。
“哈哈哈！就這幾隻嗎？”
懷亞特雙眼猩紅，握緊手中血刃，身上爆發出無比恐怖的血紅氣浪，怒吼出聲：“曼恩，你也太小瞧我們了吧？”
萬斯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手中的騎士長劍。
若只是如此，他們兩個二階職業者的確能夠應付。
但他心中，隱隱有股不詳的感覺，覺得不會那麼簡單。
“若是……上百隻呢？”
一道聲音自他們來時的隧道中傳來，曼恩緩步走出。
“不可能！”
懷亞特大吼出聲，聲音裡滿是癲狂的否定。
“你在虛張聲勢！”
他血紅的雙眼死死盯著曼恩，臉上青筋暴起，極為篤定：“上百隻魔法機械？就憑黑石堡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有這二十臺已經是奇蹟！”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懷亞特已經有些瘋癲了。
相比於懷亞特的暴怒和瘋癲，萬斯的臉色，卻變得慘白如紙。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去看已然衝至近前的二十隻鐵傀儡。
他的目光越過所有障礙，死死地鎖在了那個緩步走出，本該是他守衛物件的曼恩身上。
那股不詳的預感，如同一隻大手，攥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呼吸都為之一滯。
不可能？
正因為不可能，所以才最可怕！
而回應懷亞特咆哮的，也不是曼恩的言語。
是聲音。
曼恩走至一旁，用鏟子挖開一個土塊，拉開了裡面藏著的開關。
咔！咔！咔！
無比密集的活塞聲自周遭被燒黑的洞壁之中傳出，與剛剛格雷厄姆啟用的機關一樣，但數量多得驚人。
一堵，又一堵土牆被推開。
二十個缺口，整整二十個！
黑暗中，血紅的光點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宛如一片猩紅色的星海，完全數不清有多少。
四百隻，足足四百隻鐵傀儡！
比上次對付冰巢蜘蛛時準備的還要多！
看著黑暗中浮現一雙雙發紅的眼睛，懷亞特那瘋狂的咆哮，戛然而止，卡在了喉嚨裡。
他臉上的猙獰被一點點侵蝕，最終，化作了純粹的、難以置信的駭然。
萬斯的臉色此刻宛若死人一般白，濃烈的絕望充斥在眼中。
那隻代表著不詳預感的大手徹底將他的心臟捏碎。
萬斯腳步踉蹌，勉強依靠手中的騎士長劍支撐在地上，才能穩住身體。
咚！咚！咚！咚！
整個洞穴都在劇烈地顫抖，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腳步聲匯成了一道鋼鐵的洪流，從黑暗中奔湧而出。
“走好……”
曼恩用鏟子，挖出一條路，來到了格雷厄姆身旁，心情無比複雜。
聽到這聲音，一直撐著一口氣的格雷厄姆，無比緩慢地抬頭。
做誘餌，果然像我想的一樣危險啊！不過，也好，領主大人來了。
伴隨著頭顱的抬起，格雷厄姆被鮮血覆蓋的視野看見了曼恩邁步而來的雙腿。
只要我死在了領主大人的面前，就能讓黑石堡在他心中增加一點分量，讓浮空城未來有黑石堡人的一席之地。
格雷厄姆繼續往上抬頭，看見了曼恩的腰。
再見了，克娜，艾薩克，米切爾……
格雷厄姆腦中想到了訓練場上一個個充滿朝氣和希望的身影，染血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抱歉了，艾迪，我沒學會多少字，老是讓你寫方案。
生前種種浮現，格雷厄姆心底自語。
曼恩蹲了下來，格雷厄姆終於看見了曼恩的臉，又想起一些事情。
“領主大人，真的有些可惜……我還沒當上軍事學院副院……”
格雷厄姆笑容的幅度更大了些，靠著牆，“長”字還沒說完，便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