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破局者的任務
“此一時，彼一時。”趙匡胤站起身，走到地圖前，“苻堅驕兵必敗，而我大宋將士，是復仇之師，哀兵必勝！況且，朕有十萬精銳，李煜能有多少兵馬？五萬？六萬？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不過是土雞瓦狗，一推就倒！”
他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自信和野心。他相信，南唐的勝利不過是僥倖，是建立在己方輕敵的基礎上。如今他御駕親征，挾雷霆之威，定能一戰而定。
“傳朕旨意，令高懷德不必遲疑，即刻向壽州進軍！朕隨後就到！”
“可是陛下……”趙普還想再勸。
“不必多言！”趙匡胤揮手打斷他，“朕意已決。朕倒要看看，李煜究竟給朕準備了什麼‘驚喜’！”
趙普心中暗歎一聲，知道皇帝心意已決，無法勸阻。他只希望，高懷德將軍能多加小心。
與此同時，唐軍的騷擾戰術，正讓宋軍的後勤線叫苦不迭。
林仁肇麾下的輕騎兵，如同鬼魅一般，化整為零，四處出擊。他們從不與宋軍大部隊接觸，專門挑運糧隊下手。往往是宋軍剛看到遠處煙塵，還沒等反應過來，對方已經丟下幾把火，燒了兩車糧食，然後呼嘯而去，消失在茫茫的蘆葦蕩中。
更氣人的是，林仁肇還想出了許多損招。
宋軍的某個屯糧點，夜裡巡邏計程車兵突然聞到一股濃烈的肉香。那香味霸道無比，一個勁兒地往鼻子裡鑽，饞得人直流口水。士兵們循著香味找去，發現在上風口不遠處的河對岸，唐軍點著幾堆篝火，正烤著整隻的肥羊，羊油滴在火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唐軍士兵一邊大口吃肉，一邊舉著酒囊，朝著這邊高喊：
“對面的宋軍兄弟，餓了吧？過來一起吃啊！我們陛□□恤士卒，頓頓有肉吃！不像你們，跟著趙大，連口熱湯都喝不上！”
“投降吧！來了就是一家人，保證你們吃香的喝辣的，還給你們發老婆！”
宋軍士兵們啃著冰冷的乾糧，聞著對岸的肉香，聽著這些誅心之言，一個個氣得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
這種精神與生理上的雙重摺磨，讓宋軍計程車氣一天比一天低落，怨聲載道。
而在距離壽州不足百里的郝家集，一場新的博弈，也悄然展開。
郝家是壽州一帶的望族，世代盤踞於此，族中良田萬頃，家丁數千，在地方上極有影響力。前朝之時，郝家一直效忠後周，柴榮伐淮南，郝家出錢出糧，沒少出力。
如今，這片土地重歸南唐，郝家的地位就變得尷尬起來。
宋軍的使者，此刻就坐在郝家的大堂裡。
“郝族長，”使者呷了一口茶，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家陛下知道，郝家一向心向大周，哦不，現在是我大宋。如今王師至此，正是爾等棄暗投明，再立新功的好時機。只要郝家能為我大軍提供糧草和嚮導，待城破之日，陛下定有重賞。”
郝家族長郝一山，是個年過六旬的老者，一頭銀髮，眼神卻依舊精明。他撫著鬍鬚，不置可否：“軍爺說笑了。我郝家只是鄉野小族，哪有能力為十萬大軍提供糧草。”
“郝族長就莫要謙虛了。”使者的聲音冷了下來，“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罰酒？別忘了，這淮南的天，很快就要變回姓趙了。到時候，你郝家是功臣還是罪人，可就全在族長的一念之間了。”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郝一山心中冷笑。自南唐收復此地，那位年輕的皇帝便推行新政，清查田畝，減免賦稅。他郝家雖然也出了一部分土地，但相比之前後周的苛捐雜稅，負擔反而輕了不少。更重要的是，他派去金陵的子侄回報，唐軍軍紀嚴明，秋毫無犯，那位李煜皇帝更是禮賢下士，廣開言路，南唐上下氣象一新，絕非將亡之兆。
反觀眼前的宋使，一來就頤指氣使，開口閉口就是強徵糧草，高下立判。
“軍爺，”郝一山緩緩站起身，“我郝家深受唐皇恩典，食唐祿，忠唐事。恕老朽，不能從命。”
“你！”宋使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好你個老東西，給臉不要臉！你等著，待我大宋天兵踏平壽州，第一個就抄了你郝家！”
“不勞軍爺動手了。”
一個陰冷的聲音，突然從屏風後傳來。
宋使一驚，回頭看去，只見一個身穿南唐內侍服飾，面白無鬚的中年人，領著幾個氣息森然的護衛，緩緩走了出來。
正是內察司掌印太監，趙方。
“你……你們是……”宋使臉色大變，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刀。
趙方身後的護衛動了，快如閃電。
宋使只覺得手腕一麻，佩刀便已落地。下一刻，一柄冰冷的匕首，已經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趙方走到他面前，用手帕擦了擦手指，輕聲細語地說道：“我家陛下說了，想請軍爺，去壽州大營做做客，順便，給你家主子趙匡胤，帶句話。”
宋使面如死灰，渾身抖如篩糠。他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
郝一山對著趙方恭敬地一揖：“趙公公，幸不辱命。”
趙方微微頷首：“郝族長深明大義，陛下會記住你的功勞。按計劃行事吧，那些東西，今夜子時，會有人來取。”
“公公放心。”
夜色漸深，郝家集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場決定無數人命運的風暴，即將來臨。
……
壽州，唐軍中軍大帳。
夜色如墨，帳內卻燈火通明。李煜、楊嫣然、林仁肇三人，正圍著沙盤，做著最後的推演。
“高懷德的先鋒，最遲後日便會進入我們預設的伏擊圈——八公山下的這片淝水故道。”林仁肇用指揮杆在沙盤上劃出一片廣闊的區域，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末將已將五萬主力盡數埋伏於此，只等他一頭撞進來，便可四面合圍，讓他插翅難飛！”
李煜點了點頭，眼神卻並未停留在主戰場上，而是轉向了宋軍後方，那條代表著趙匡胤中軍主力的紅色旗幟。
“虎子，圍殲高懷德，你有幾成把握？”
“回陛下，只要他敢進來，末將有十成把握，讓他全軍覆沒！”林仁肇自信滿滿地回答。
“很好。”李煜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但朕要的，不只是一場伏擊戰的勝利。”
他看向帳外，沉聲道：“朱元。”
帳簾掀開，一個魁梧的身影大步而入，正是“破局者”的統領，朱元。他如今的氣質，比之當初在夔州時更加沉穩內斂，眼神如鷹隼般銳利。
“末將朱元，參見陛下，楊貴妃。”
“朱元，朕有一個新的任務要交給你。”李煜的目光落回沙盤，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一個比伏擊高懷德更重要，也更危險的任務。”
朱元身體一挺：“請陛下吩咐，末將萬死不辭！”
“我要你，帶著你的‘破局者’，繞過正面戰場，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進趙匡胤的心臟！”
此言一出，連林仁肇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繞過五萬先鋒，去突襲十萬大軍拱衛的趙匡胤中軍？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楊嫣然走上前，接過李煜的話，她的聲音冷靜而清晰，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朱元將軍請看，”她的指揮杆在沙盤上劃出一條蜿蜒曲折的藍色細線，那是一條几乎被人遺忘的古河道，貫穿了數片巨大的沼澤和蘆葦蕩，“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趙匡胤自己，都集中在陸路之上。他們絕不會想到，我們會從水上，從他們認為根本無法通行的沼澤中，發動奇襲。”
“你們的任務，並非是刺殺趙匡胤，那不現實。”楊嫣然繼續說道，“你們的目標，是這裡——”
指揮杆重重地點在了一個位於宋軍中軍大帳後方約三十里的位置，那裡標註著一個糧倉的符號。
“此地名為‘上蔡倉’，是趙匡胤為下一步圍攻壽州準備的，更重要的是，它會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趙匡胤的臉上，讓他意識到，他的後方並非固若金湯。他會恐慌，會分兵，而這，正是我們主戰場決勝的最好時機。”
“這……”朱元看著那條几乎不存在的路線，眉頭緊鎖，“楊貴妃，此計雖妙，但沼澤之中，方向難辨，毒蟲遍地，我等不熟地形，恐怕……”
“地形的問題，朕已經為你們解決了。”李煜微微一笑，“還記得郝家嗎？”
朱元眼睛一亮。
“郝一山那個老狐狸，已經徹底倒向了我們。”李煜說道，“他不僅會為你們提供熟悉水路的嚮導和特製的小舟，還會提供宋軍後方的詳細布防圖。你們要做的，就是像一群黑夜中的幽靈，無聲無息地抵達目標，然後，點燃那場最絢爛的煙火。”
朱元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眼中爆發出炙熱的戰意。這種在刀尖上跳舞的任務，正是他和他麾下那群百戰餘生的“破局者”所渴望的。
“陛下，末將只有一個問題。”朱元沉聲問道。
“說。”
“若末將等人有去無回……”
“那朕會親自為你們復仇。”李煜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朕會用趙匡胤和他十萬大軍的頭顱，來祭奠你們的忠魂。”
“末將，明白了！”朱元猛地單膝跪地，聲音鏗鏘有力，“請陛下靜候佳音！”
說罷，他轉身大步離去，背影決絕，再無一絲遲疑。
林仁肇看著朱元的背影，又看了看沙盤上那匪夷所思的計劃，只覺得渾身熱血沸騰。他終於明白，陛下和楊貴妃的棋局，遠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主戰場的伏擊，竟也只是為了給朱元的奇襲創造機會的“陽謀”。
“陛下，您這是把整個淮南，都當成了一盤棋啊！”林仁肇由衷地讚歎道。
李煜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看向楊嫣然，眼中滿是溫柔與默契。這盤棋，不是他一個人的，而是他們兩個共同佈下的。
是夜，月黑風高。
淝水支流的一處隱秘河灣裡，上百艘吃水極淺的黑色小舟，如同鬼影般靜靜地停泊在蘆葦蕩中。
朱元和他的五百“破局者”，人人身著黑色勁裝，臉上塗著油彩，只露出一雙雙在黑夜中閃著寒光的眼睛。他們的武器都用黑布包裹，行動間悄無聲息。
郝一山的小兒子郝三郎，帶著幾個精幹的本地嚮導，對著朱元躬身一揖：“朱將軍，家父讓小人轉告您，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沿著這條古河道，穿過‘鬼見愁’沼澤，便可直抵上蔡倉後方。這是地圖，以及宋軍巡邏的時刻表。”
朱元接過地圖，看了一眼這個皮膚黝黑，眼神卻很機靈的年輕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替我謝過你父親。告訴他，等我們凱旋，我請他喝慶功酒。”
郝三郎重重地點了點頭。
“出發！”
隨著朱元一聲低喝，五百名“破局者”悄無聲息地登上小舟。嚮導們撐著長篙，小舟如游魚般滑入黑暗，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與霧氣之中。
河水冰冷，霧氣溼重，沼澤中不時傳來不知名怪鳥的淒厲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但船上的每一個人，都像一尊尊沉默的雕像，他們的心，比這冬夜的河水還要冷，他們的意志，比船下的礁石還要硬。
他們的前方，是宋軍戒備森嚴的後方大營。
他們的背後，是整個南唐的希望。
而在數十里外的正面戰場，高懷德率領的五萬宋軍先鋒，在趙匡胤的嚴令下，終於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那片名為“淝水”的古老土地。
他們絲毫沒有察覺，在他們頭頂，一張由陰謀和陽謀交織而成的大網，已經緩緩收緊。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後方，一支來自地獄的奇兵，正劃破黑暗，向著他們的心臟，悄然逼近。
淮河之上的風，開始變得喧囂起來。
一場決定兩個王朝命運的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