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李煜御駕親征
金陵城的晨曦，被綿長厚重的號角聲撕開一道口子。
玄武門外，旌旗如林，甲光向日。南唐立國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出征儀式，正在隆重舉行。萬眾矚目之處，並非即將開赴前線的虎狼之師，而是龍旗之下，並轡而立的兩位至尊。
李煜身著特製的玄色金邊軟甲，長髮以玉冠高高束起，俊美無儔的臉上不見了往日的溫文儒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靜與鋒銳。他身側，楊嫣然同樣一身利落的銀白勁裝，勾勒出曼妙而充滿力量的曲線。她未施粉黛，清麗的容顏在晨光下宛如一塊溫潤的美玉，眼眸中卻閃爍著與李煜如出一轍的智慧光芒。
帝后同徵，親赴淮南。
這個訊息如同一顆驚雷，在金陵城炸響，繼而傳遍天下。
百官佇列中，太傅潘佑鬚髮微動，眼神裡是深深的敬佩與擔憂。皇帝將國事盡數託付於他，這份信任重如泰山。他明白，陛下此行，不只是御駕親征那麼簡單，更是要將整個南唐的國運，繫於淮河一線，與那位新生的宋帝，進行一場豪賭。
國丈周宗站在人群的另一側，神情複雜難明。他看著與皇帝並肩而立的女兒周娥皇，又看了看遠方同樣身著戎裝的楊嫣然，心中五味雜陳。這個他曾經以為只懂詩詞風月的女婿，不知不覺間，已經成長為一頭真正的潛龍，其展露出的手腕與氣魄，讓他這個在官場沉浮一生的老狐狸都感到心驚。
“將士們！”
李煜的聲音並不高亢，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彷彿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讓喧囂的廣場瞬間安靜下來。
“朕知道，你們中許多人的父兄，都曾血灑疆場。朕也知道，在過去的歲月裡，我們失去了太多。朕更知道，江北的豺狼，此刻正磨著爪牙，想要撕碎我們的家園，奴役我們的妻兒。”
他勒住韁繩，目光緩緩掃過一張張年輕或滄桑的臉。
“但是，朕今天要告訴你們，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自朕登基以來，我們收復了滁州，光復了揚州！我們讓不可一世的周軍，變成了宋軍的累累白骨！我們用事實證明了，南唐的軍人，是天底下最悍不畏死的勇士！”
“趙匡胤來了，他帶著十萬大軍，號稱要踏平金陵，活捉朕。好啊，朕就在淮河邊上等著他！朕要讓他看看，究竟是誰踏平誰，誰活捉誰！”
“此戰，朕與皇后將與爾等同在！你們的刀鋒所向，就是朕的目光所及！你們的鮮血流淌之地，朕與皇后必以命相陪！”
他猛地拔出腰間的橫刀，刀鋒直指北方，陽光下，一道刺目的寒芒沖天而起。
“大唐，必勝！”
楊嫣然亦拔出長劍，與他的橫刀在空中交錯，發出清越的鳴響。
“大唐，必勝！”
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從數萬將士的胸膛中迸發出來，匯成一股撼天動地的洪流，直衝雲霄。
大軍開拔，煙塵滾滾。
車駕行至壽州城外，這裡已是淮南戰區的核心指揮所在。林仁肇早已率領一眾將校在城門外恭候。這位被軍中稱為“林虎子”的猛將，此刻卻像個見到長輩的少年，臉上滿是激動和侷促。
“末將林仁肇，參見陛下，參見楊貴妃！”
他單膝跪地，聲如洪鐘。身後將校齊刷刷跪倒一片。
“虎子，起來吧。”李煜翻身下馬，親自扶起林仁肇，“一路辛苦了。”
林仁肇黝黑的臉上泛起一絲紅光，嘿嘿一笑：“不辛苦，一想到能把宋軍那幫兔崽子揍得屁滾尿流，渾身都是勁兒！”
他的目光偷偷瞥了一眼李煜身後的楊嫣然，心中嘀咕，這仗打得這麼緊，陛下怎麼還把貴妃娘娘帶來了？戰場刀劍無眼，這萬一……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楊嫣然淡然一笑，聲音清脆如泉水叮咚：“林將軍，是覺得我一個女子，來這軍營是添亂的嗎？”
林仁肇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末將不敢！末將……末將只是……”
“只是覺得，女人的地方應該在後宮，而不是這殺氣騰騰的軍機大帳，對嗎？”楊嫣然的眼神銳利了些許。
林仁肇額頭見了汗，不知如何回答。
李煜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虎子，你可別小看了嫣然。有時候，她的腦子，比你我手裡的刀劍還管用。走，進帳議事。”
中軍大帳內，巨大的沙盤佔據了中心位置。上面山川河流，城池關隘，標註得一清二楚。
林仁肇指著沙盤，開始彙報軍情：“陛下，末將已遵照您的旨意，主動放棄了滁州、泗州和盱眙。宋軍先鋒高懷德，正率五萬大軍，小心翼翼地向前推進，如今已經抵達滁州地界。看他的樣子，雖然走得慢，但方向很明確，就是衝著我們壽州來的。”
李煜點點頭，目光落在沙盤上。
楊嫣然走到沙盤另一側，拿起一根細長的指揮杆，點了點滁州的位置：“高懷德此人，我研究過他的卷宗。他是後周名將高行周之子，自幼熟讀兵法，作戰風格以穩重著稱，從不弄險。他現在收復失地，看似順利，但心中必然充滿了疑慮。”
“沒錯！”林仁肇一拍大腿，“末將手下的斥候回報，宋軍每到一處，都要反覆偵察，掘地三尺，生怕有埋伏。走一步看三步，跟個烏龜似的。”
“這正是我們想要的結果。”楊嫣然的指揮杆順著一條河流緩緩移動，“他越是謹慎，就越說明他心虛。我們撤得越乾脆，他就越覺得其中有詐。這種心理會讓他更加依賴斥候和情報，而這，恰恰是我們能夠做文章的地方。”
她看向李煜，兩人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李煜接過話頭，聲音沉穩：“虎子，你的騷擾戰打得很好，要繼續。但方式要變一變。不要只在正面襲擾，要讓他覺得四面八方都是我們的影子。今天在他的糧道上燒一把火，明天在他的飲水裡扔幾隻死老鼠。動靜要小，但要足夠噁心。目的就是讓他煩躁，讓他麾下計程車兵疲憊。人在煩躁和疲憊的時候，最容易犯錯。”
林仁肇聽得連連點頭，眼中冒出興奮的光芒。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他最喜歡了。
“陛下，那我們的大決戰，定在何處？”他問道。
李煜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壽州城外，一片被淮河支流包圍的巨大窪地上。那片區域，在沙盤上被染成了青綠色，沼澤與蘆葦蕩密佈。
“就在這裡，八公山下，淝水之畔。”李煜的聲音帶著一絲歷史的厚重感，“前秦苻堅八十萬大軍，就是在這裡，被八萬晉軍殺得丟盔棄甲，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朕要讓趙匡胤，做第二個苻堅！”
就在這時，帳外親兵高聲通報：“啟稟陛下，吳越八百里加急軍情！”
一名風塵僕僕的信使被帶了進來，呈上一份蠟丸密封的密信。
趙方接過，仔細檢查後，才遞給李煜。
李煜展開信紙，一目十行，臉上漸漸浮現出一抹笑意，最後竟是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
林仁肇和帳內諸將都愣住了，不知是何喜事，能讓大戰在即的陛下如此開懷。
李煜將信遞給楊嫣然，後者看完，也是眉眼彎彎，笑意盈盈。
“哈哈哈，好！好一個畫眉！好一個釜底抽薪！”李煜將密信往桌案上一拍，對眾人道，“諸位，朕給你們帶來一個好訊息。”
他環視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從今日起，吳越，已是我南唐的吳越！吳越王錢俶病亡，畫眉奉朕密令，已成功掌控吳越軍政大權。如今，吳越十萬大軍，已在邊境集結，隨時可以從東南方向，策應我軍！”
此言一出，整個大帳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
“陛下聖明！”
“天佑大唐！”
林仁肇激動得滿臉通紅，這個訊息，比打贏一場大戰役還要振奮人心！這意味著，宋軍將面臨兩線作戰的窘境！他們的後方，將徹底暴露在吳越的兵鋒之下！
“還有，”李煜從袖中又取出一份文書，“宋朝派去吳越搬救兵的使者，禮部侍郎李昉，也被畫眉一併拿下了。現在，人正在押送來此的路上。”
“陛下，抓了個文官有啥用？不如一刀砍了，祭旗！”一個性急的裨將嚷道。
“非也。”楊嫣然搖了搖頭，輕聲道，“一個活著的使者，用處可比一具屍體大多了。至少，他可以幫我們給趙匡胤，送一份‘大禮’。”
眾將聽得雲裡霧裡，但看著帝后二人胸有成竹的模樣，只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心在胸中激盪。
原本以為是一場九死一生的國運之戰，現在看來，似乎勝利的天平，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南唐傾斜。
李煜負手而立，遙望北方，眼神深邃。
趙匡胤，你的棋局，已經被朕撕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現在，輪到你出招了。
……
淮南的風，帶著溼漉漉的水汽，吹拂在宋軍的旗幟上，讓那一個個斗大的“宋”字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高懷德立馬在滁州城頭，眉頭緊鎖。
城池收復得太容易了。
自他率領五萬先鋒南下以來，半個月內，連克盱眙、泗州、滁州三城。唐軍幾乎是一觸即潰，甚至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城中府庫空空如也，百姓也早已遷徙大半，只留下一座座空城。
這不正常。
林仁肇是什麼人？那是號稱“林虎子”的猛將，在柴榮皇帝時期，就讓周軍吃盡了苦頭。石守信的兩萬大軍，更是被他麾下的朱元以區區五百人擊潰。這樣的人，會如此不堪一擊？
“將軍，斥候回來了。”副將湊上前，低聲稟報。
“講。”
“前方五十里，便是壽州地界。唐軍主力盡數集結於壽州城內，由林仁肇親自坐鎮。而且……而且南唐皇帝李煜，也已抵達壽州，御駕親征。”
“李煜也來了？”高懷德的眉毛擰得更緊了。
一個只懂寫詞的文弱君主，竟敢親臨前線？事出反常必有妖。
“將軍，將士們連戰連捷，士氣高昂，都盼著能一鼓作氣，直搗壽州，活捉李煜，為石將軍報仇雪恨呢！”副將的語氣中帶著興奮。
高懷德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報仇？我看你們是急著去送死。傳令下去，大軍原地休整三日，加固城防，同時派出三倍的斥候，將壽州方圓百里，給本將一寸一寸地探查清楚！尤其是那些河流、沼澤，絕不能放過！”
“將軍，這……陛下的大軍就在我們身後，我們若是在此停滯不前，陛下怪罪下來……”
“出了事，本將一力承擔！”高懷管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陛下要的是一場勝利，不是一群蠢貨的屍體！李煜此人，絕非傳言那般簡單。他這分明是張開了一張大網，等著我們一頭撞進去！”
命令傳達下去，軍中雖有怨言，但高懷德治軍嚴明，無人敢違抗。
軍報很快送到了百里之外的趙匡胤中軍大帳。
巨大的帥帳內，趙匡胤身著金甲，端坐主位，面沉如水。他身旁，謀士趙普正捻著鬍鬚，對著地圖沉思。
“高懷德停在滁州不走了？”趙匡胤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回陛下，高將軍軍報上說，唐軍退得太過蹊桑，恐有埋伏，故而停軍探查，不敢冒進。”
“哼，謹慎是好事，但過於謹慎，就是怯懦！”趙匡胤一拳砸在案上，“朕的十萬大軍，糧草日耗萬石，豈能陪他在此耗著？朕要的是一場摧枯拉朽的勝利，好讓天下人都看看，我大宋的軍威！”
他剛剛登基，根基未穩，急需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來鞏固自己的皇位，震懾那些心懷叵測的舊臣。淮南，就是他選定的祭品。
趙普抬起頭，緩緩說道：“陛下，高將軍的擔憂不無道理。臣也覺得，李煜此番不戰而退，是在誘敵。壽州一帶，淮水支流密佈，地形複雜，正利於設伏。想當年，苻堅百萬大軍，不就折戟於此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