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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棄子

一股滔天的憤怒與絕望湧上心頭,卻在瞬間被更加狂暴的求生欲所取代。

“兄弟們!”朱元一把扯掉被箭矢射穿的頭盔,露出滿是血汙的臉,他用盡全身力氣狂吼,“我們被賣了!蜀國人不會來救我們,金陵也指望不上了!想活命的,就跟著我,殺出一條血路!為了陛下!為了大唐!殺——!”

“殺!”

被逼入絕境的唐軍士卒,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他們不再指望援軍,不再心存幻想,每個人都知道,這是自己生命中最後的戰鬥。他們三五成群,背靠著背,結成一個個小型的圓陣,用手中的刀劍,與數倍於己的敵人進行著最原始的肉搏。

朱元身先士卒,手中的橫刀化作一道死亡的旋風,所過之處,周軍士卒人仰馬翻。他就像一頭被困在陷阱裡的猛獸,用獠牙和利爪,做著最後的、也是最瘋狂的掙扎。

戰鬥從清晨持續到黃昏,整個山谷都變成了血肉磨坊。唐軍從一萬人,戰至五千,再到三千……屍體鋪滿了穀道,鮮血匯成了溪流。

朱元渾身大小傷口數十處,甲冑早已破碎不堪,全憑一股意志在支撐。他知道,他們撐不了多久了。

“來人!”他抓住一名同樣浴血的親兵,“你,立刻給我衝出去!就算是死,也要把這裡的訊息傳回金陵!告訴陛下,朱元……無能,墜入奸計,但麾下將士,無一人投降!請陛下……為我等復仇!”

親兵含淚領命,在數十名同袍用生命開出的一條缺口中,拼死衝了出去。

夜幕降臨,喊殺聲漸漸平息。山谷中,朱元和剩下的一千多名殘兵,被數萬周軍的火把圍得水洩不通。他們背靠著屍山,喘著粗氣,每個人的眼神都像瀕死的孤狼,充滿了不屈與瘋狂。

趙匡胤騎著馬,緩緩走到陣前,隔著百步的距離,看著那個如血人般的唐軍主將。

“朱將軍,勇則勇矣,可惜愚忠。降了吧,陛下愛才,可保你榮華富貴。”

朱元啐出一口血沫,拄著刀,放聲大笑,笑聲在死寂的山谷中迴盪,說不出的悲愴與豪邁。

“趙匡胤,要殺便殺,廢話少說!我朱元人頭在此,有本事,就自己來取!”

趙匡胤的臉色沉了下去。他揮了揮手。

“天亮之後,送他們上路。”

包圍圈,緩緩收緊。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了這支孤軍。

---

金陵,甘露殿。

燭火搖曳,將殿內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忽明忽暗。空氣彷彿凝固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朱元的親兵,那個九死一生逃回來的漢子,正跪在殿中,渾身是傷,聲音嘶啞地泣訴著夔州山谷中那場慘烈至極的血戰。從周軍的伏擊,到王全斌的作壁上觀,再到朱元將軍的困獸之鬥……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殿上君臣的心頭。

當聽到朱元最後那句“請陛下……為我等復仇”時,大將軍張承業虎目圓睜,這個鐵塔般的漢子,竟是再也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

“陛下!”張承業猛地踏前一步,聲如洪鐘,帶著無盡的悲憤與決絕,“臣請命!傾盡我南唐所有兵馬,即刻西進!血洗西川,為朱元將軍和一萬將士報仇!若不將那趙匡胤和王全斌碎屍萬段,臣誓不為人!”

“不可!”太傅潘佑臉色煞白,連連擺手,“張將軍,萬萬不可衝動!這正是周人的毒計!他們設下埋伏,圍困朱元將軍,就是為了引誘我軍主力西進。西川道路崎嶇,糧草難濟,我軍若傾巢而出,一旦有失,國本動搖,正中其下懷啊!”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朱將軍和數千忠勇之士慘死嗎?”哥舒宗遠也紅著眼吼道,“潘太傅,你讀的是聖賢書,可知‘袍澤之情’四字如何寫?他們是在為國盡忠,我們豈能坐視不理!”

“老夫……”潘佑被噎得滿臉通紅,氣得鬍子都在發抖,卻又不知如何反駁。救,是情義,但可能萬劫不復;不救,是理智,卻要揹負千古罵名。

朝堂之上,瞬間分裂成兩派,爭吵不休。

唯有御座之上的李煜,和站在他身側的楊嫣然,始終沉默。

李煜的雙手緊緊攥著龍椅的扶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的心在滴血。朱元,那個粗豪而忠勇的漢子,那一張張鮮活的面孔,他們信任他,追隨他,如今卻要因他的一道命令而陷入萬劫不復的死地。一股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和憤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吞噬。

他閉上眼,腦海中閃過的,是前世作為特工時,面對同伴犧牲時的冰冷抉擇。可這一次,他是皇帝,是君王,他肩上扛著的,是一整個國家的命運。情感與理智,在他的內心激烈地交戰。

“都退下吧。”

許久,李煜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

“陛下!”張承業等人還想再勸。

“退下!”李煜猛地睜開眼,一股凜然的帝王威儀擴散開來,讓所有人都心頭一凜,不敢再言。

群臣懷著複雜的心情,躬身退出了大殿。很快,空曠的甘露殿內,只剩下李煜和楊嫣然二人。

殿外的喧囂遠去,殿內的死寂更顯沉重。

李煜緩緩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堪輿圖前,目光死死地盯著西川那片血色的土地,他的背影,顯得無比蕭索與沉重。

一隻溫暖而柔軟的手,輕輕覆上了他冰冷的拳頭。

“陛下,臣妾知道您心裡難受。”楊嫣然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

李煜沒有回頭,聲音沙啞:“嫣然,朕……是不是錯了?朕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也太低估了趙匡胤。朕讓一萬忠心耿耿的將士,去送死……”

“不,您沒錯。”楊嫣然走到他身前,仰頭望著他,清澈的眼眸中沒有絲毫的指責,只有絕對的理智與深情,“陛下,您是君王,不是將軍。將軍可以為一場戰役的勝負而戰死,但君王,必須為整個天下的輸贏而活下去。一城一地的得失,一將一軍的存亡,在天下這盤大棋面前,都只是棋子。”

她的話,冷靜得近乎殘酷,卻如一盆冰水,澆在李煜幾近沸騰的頭腦上。

“棋子……”李煜喃喃自語。

“是,棋子。”楊嫣然的眼神堅定了起來,“朱元將軍,就是我們不得不捨棄的一顆棋子。這很痛,但必須舍。”

她頓了頓,開始冷靜地分析:“趙匡胤的‘圍點打援’,陽謀無解。我們若發兵去救,正中其懷,南唐主力將盡陷於西川泥潭。屆時,柴榮可從淮南、荊襄多路並進,我大唐將有傾覆之危。所以,不能救。”

李煜的身體微微一顫,他知道,楊嫣然說的是對的。

“但是,”楊嫣然話鋒一轉,眼中閃爍起智慧的光芒,“棄子,不代表認輸。恰恰相反,這顆棄子,可以為我們贏得更大的勝局。此為,‘棄子’,亦是‘破局’!”

“破局?”李煜的眼中終於恢復了一絲神采。

“對,破局!”楊嫣然伸出纖纖玉指,點在了堪輿圖上週軍主力與夔州之間那條蜿蜒的糧道上。

“趙匡胤佈下天羅地網,看似無懈可擊,但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後勤。十數萬大軍深入敵境,人吃馬嚼,每日消耗的糧草是天文數字。他的大軍,是靠這條漫長的糧道在維持生命。”

“陛下,朱元將軍的犧牲,可以為我們換來三樣東西。第一,讓全天下看清蜀主孟昶的背信棄義,我朝日後取蜀,師出有名,蜀地人心將為我所用。第二,讓趙匡胤和柴榮以為我們已經無力西顧,從而讓他們更加驕傲,更加輕敵。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朱元將軍用他的生命,為我們吸引了周軍全部的注意力!”

楊嫣然的眼中,閃動著一絲與她柔美外表截然不同的狠厲與果決。

“就在此刻,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朱元將軍的包圍圈時,正是我們給予周軍致命一擊的最好時機!”她加重了語氣,“我們不必派大軍去與趙匡胤決戰,我們只需派出一支精銳中的精銳,一支由最悍不畏死的勇士組成的奇兵,繞過正面戰場,如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插進這條糧道!燒光他的糧草,斬斷他的補給!”

“一支沒有後勤的大軍,哪怕有百萬之眾,也不過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趙匡胤的陷阱,將變成他自己的墳墓!”

一番話說完,李煜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在這一刻,她不是溫婉的貴妃,而是一位算無遺策、殺伐果斷的頂級戰略家。她的計策,冷酷,精準,直指要害!

是啊,犧牲,必須要有價值。朱元和那一萬將士的血,不能白流!

李煜心中的痛苦與掙扎,漸漸被一股冰冷的火焰所取代。那是帝王的覺悟,是揹負著血海深仇,也要將敵人徹底碾碎的決心。

他緩緩地,緊緊地抱住了楊嫣然。

“嫣然,謝謝你。”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朕明白了。”

這不是兒女情長,而是兩位最高掌權者在做出最艱難抉擇後,靈魂上的共鳴與扶持。他們的心,在這一刻,真正融為了一體。

李煜鬆開楊嫣然,轉身走到殿門,沉聲喝道:“趙方!”

內察司掌印太監趙方如鬼魅般出現在殿門外,躬身候命。

“傳朕密旨。”李煜的眼神冷得像西川的雪,“從‘虎衛’中,挑選五百名最精銳的死士。告訴他們,朕要他們去為朱元將軍報仇。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潛入西川,找到周軍的糧倉,把它燒成灰燼!事成之後,朕為他們立碑,家人三代,享一品俸祿!”

“奴才,遵旨!”趙方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悄然退下。

李煜再次走回窗邊,望向遙遠的西方天際。那裡,有他忠勇的將軍,有他無辜計程車卒,正在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心中卻在默默立誓。

朱元,撐下去。

再撐一撐。

你們的血,朕會用整個西川,乃至整個北周的江山,來償還!

潛龍,即將出淵。而在此之前,必有血祭。

……

夜,死寂。

山谷中的血腥味被晚風吹得愈發濃郁,混雜著泥土和草木的腥氣,鑽入每一個倖存唐軍士卒的鼻腔。火把在四周的山壁上連成一條猙獰的火龍,將朱元和麾下僅剩的一千餘名殘兵敗將,牢牢鎖死在屍骸堆砌的囚籠之中。

趙匡胤沒有連夜進攻。

這位大周的將星似乎很有耐心,他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享受著獵物在臨死前每一絲絕望的喘息。他要用一夜的死寂和恐懼,徹底碾碎這支孤軍最後的意志。

朱元靠坐在一塊沾滿血汙的岩石上,胸口的傷在夜風中陣陣刺痛。他沒有包紮,也無需包紮,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多得數不清,甲冑早已成了破爛的鐵片,胡亂掛在身上。他只是靜靜地擦拭著手中的橫刀,刀刃上崩開了幾個豁口,在火光下閃著幽冷的光。

士卒們或坐或躺,蜷縮在同袍的屍體旁,沉默地啃著最後的乾糧。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哭泣。極致的疲憊和絕望之後,反倒是一種詭異的平靜。他們看著主將,主將的平靜,就是他們的主心骨。

“將軍,金陵……來信了。”一名負責通訊的親兵,從懷中摸出一個蠟丸,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他就是那個被朱元派出去報信計程車卒,可他沒能衝出包圍圈,繞了一大圈,只截住了從金陵方向快馬加鞭而來的另一名信使,然後又被驅趕回了這片絕地。

朱元眼皮都沒抬一下,他知道這信裡是什麼。無非是讓他“靜觀其變”,或是“相機行事”之類的屁話。他甚至懶得去接。

親兵卻固執地跪在那裡,雙手將蠟丸高高舉起。

朱元終於嘆了口氣,接過蠟丸,用指甲掐開。裡面是一張小小的帛書,藉著不遠處的火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四個字。

“固守待變。”

朱元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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