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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如影隨形

淡藍色的營養液混合著玻璃碎片,鋪滿了冰冷的金屬地面。

季常秋赤著腳,一步步從廢墟中走出,周身的水滴順著她蒼白卻完美的曲線滑落,在地面暈開小小的水漬。

她沒有看任何人。

她的世界裡,只剩下那個站在不遠處的男人。

下一秒,她擁住了許陳。

也就在她身體貼上許陳胸膛的一瞬間,那股始終縈繞在感知邊緣,屬於許小葉的熟悉氣息,徹底消失了。

斷得乾乾淨淨。

許陳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感覺自己的精神正在被撕扯,一邊是失而復得的狂喜,另一邊是失去妹妹的恐慌……

兩種極端的情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碾碎。

可季常秋身體的溫度,卻又在此刻詭異地回升,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暖意透過薄薄的衣衫,熨帖著他的皮膚,讓他重新感知到了自己近乎停滯的呼吸。

心跳,一下,又一下。

無比清晰。

他猛然意識到,從回到總部開始,他的情緒就變得極度不穩定,喜怒無常,焦躁易怒。

這種感覺,和當初在維洛薩婭那個的模擬世界裡一模一樣。

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天靈蓋,他瞬間警惕起來。

“放開她!許陳,離她遠一點!”

錢杉慶的聲音驟然想起,他舉著槍,槍口在兩人之間微微顫抖,顯然也處在極度的緊張之中。

季常秋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個字。

她只是近乎貪婪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感知著許陳的存在,彷彿要將失去他的空白全部填滿。

錢杉慶的呵斥,是她與他之間唯一的雜音。

她緩緩抬起頭,那雙剛剛恢復神采的眸子轉向錢杉慶,其中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沒有任何徵兆,她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錢杉慶瞳孔驟縮,只來得及將手臂交叉護在身前。

“砰!”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撞在他的手臂上,他整個人如同被攻城錘正面擊中,雙腳離地,向後倒飛出去,接連撞翻了好幾臺精密的儀器才狼狽地停下。

快到極致。

也強到極致。

許陳死死地盯著那個重新回到他面前的身影。

那股暴烈而純粹的氣息,那種不夾雜任何能量波動的純粹的物理力量……

錯不了。

就是季常秋。

一個本該是資料的人,活生生地出現在了現實。

而他屬於現實的妹妹,卻迷失在了那個資料構成的世界裡,再也回不來了?

他感覺自己快要抓狂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氣息的瞬間紊亂,季常秋立刻放棄了追擊錢杉慶的念頭。

她再一次回到許陳身邊,伸出微涼的手,輕輕拉住了他的手腕。

她依舊沒有說話。

她只是看著他,那雙漆黑的眸子裡,不再有瘋狂與暴戾,只剩下一種能讓人平靜下來的擔憂與專注。

那眼神讓許陳沸騰的思緒又一次被強行安撫下來。

“我要帶她走。”

許陳開口。

“不行!她太危險了!她是最高階別的……”

錢杉慶掙扎著從儀器殘骸中爬起,話還沒說完,就感到脖頸處傳來一陣冰冷的觸感。

一柄由液態金屬構成的狹長刀刃,不知何時已經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刀尖吞吐著鋒利的寒芒。

季常秋不知何時,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身後,握著刀的手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

錢杉慶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的眼角餘光飛快地瞥向牆邊的緊急按鈕,大腦飛速計算著自己觸碰到按鈕的機率。

就在他準備拼死一搏的瞬間。

他眼前的許陳與季常秋,身影同時變得虛幻。

像是水中的倒影被攪亂,兩人的輪廓在一陣輕微的空間扭曲後,憑空消失在了實驗室裡。

只剩下刺耳的警報聲,依舊在空曠的房間內迴響。

……

夜風清涼。

城市的喧囂被隔絕在遠處,只剩下公園裡蟲鳴與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許陳和季常秋的身影,出現在一張冰冷的長椅上。

從混亂高壓的實驗室,到此刻靜謐的公園,巨大的場景反差讓許陳一時間有些恍惚。

他有太多的話想問。

她是怎麼來到現實的?這些年她經歷了什麼?她為什麼會被關在培養皿裡?

可千言萬語湧到嘴邊,最後只化作一句乾澀的。

“好久不見。”

季常秋沒有回答他。

她只是偏過頭,安靜地看著他,彷彿在確認這張臉是不是和她記憶中一樣。

她沒有說自己在死寂中崩潰,沒有說尋找他的絕望,更沒有提其他任何事情。

只是許久,她才輕聲開口,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許陳,你看起來為什麼那麼悲傷?”

“我不想看見你難過的神情,你別難過,好不好?”

許陳的心臟像是被一隻手攥緊。

同時,一股熟悉的悸動再次傳來!

季常秋身上的,是許小葉的氣息!

許陳的身體瞬間繃緊,下意識地就要拉開距離,眼神中的警惕與審視幾乎要化為實質。

然而,那氣息只出現了一秒,就如同幻覺一般,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妹妹的氣息……”

許陳的聲音有些艱澀,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下來。

“剛才,我從你身上感覺到了我妹妹的氣息,我在找她,所以……”

季常秋似乎並不理解“妹妹”和“氣息”代表著什麼。

她只是看到許陳在一瞬間露出了那種讓她心慌的痛苦表情。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於是只是默默地向許陳身邊挪了挪,伸出手,用一種小心翼翼的姿態,輕輕地拉住了他的手。

“我也一直在找你。”

“找了很久,很久。”

“我找不到你,但我總能感覺到,有你的氣息,很淡,好像你就在我身邊,從未離去。”

“直到我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然後,你就出現了。”

許陳整個人都僵住了。

斷斷續續,隱隱約約,好像就在身旁,卻從未離去……

這不就是許小葉的氣息帶給他的感覺嗎?

一直能感覺到,卻始終看不見,摸不著。

一個瘋狂的念頭,毫無徵兆地擊中了他。

難道……妹妹並沒有迷失在資料世界裡,而是被困在了某個特殊的空間?

就如同模擬世界與現實之間的……壁壘之中?許陳僵硬的身體裡,血液彷彿都凝固了。

那個瘋狂的念頭像是藤蔓,瞬間纏繞住了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帶來一陣窒息般的驚怖。

“你說的這種感覺……”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季常秋偏著頭,似乎在很認真地回想,同時眼神也一刻不願離開許陳。

就在她回憶的瞬間,許陳的腦海中又毫無徵兆地浮現出許小葉的臉龐。

清晰得不像是一段記憶。

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就站在他的意識深處,對他微笑。

下一秒。

那股熟悉的,讓他追尋至今的氣息,陡然在身後炸開!

不是從季常秋身上傳來,不是虛無縹緲的感知。

是實體!

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源頭,就在他背後!

許陳猛地回頭。

公園昏黃的路燈將樹影拉得狹長,在不遠處一棵巨大的榕樹下,最濃郁的陰影裡,一個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是許瀟瀟。

她的目光第一時間沒有落在許陳身上,而是像利刃一樣,死死釘在季常秋與許陳相握的手上。

“哥,她是誰?”

然而,當她的視線終於從那隻手上挪開,落在許陳臉上時,卻猛然一怔。

許陳的眼神是空洞的。

他的瞳孔沒有焦距,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直挺挺地站著,對外界的一切毫無反應。

許瀟瀟心頭一跳,所有的醋意與質問瞬間化為尖銳的警惕。

她凌厲的目光再次射向季常秋。

“你對他做了什麼?”

這不是疑問,是審判。

季常秋沒有鬆手,反而將許陳冰冷的手握得更緊。

她能感覺到許陳身體里正在發生某種她無法理解的劇變。

而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帶著強烈的敵意,在她看來,就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季常秋沒有說話。

她只是抬起眼,用那雙看過無盡死寂的眼睛,平靜地回望著許瀟瀟。

無聲的對峙,比任何激烈的言語都更具壓迫感。

空氣彷彿凝固了,夜風都停歇。

而身處風暴中心的許陳,精神卻早已脫離了這片靜謐的公園……

他看到了一片純白的空間。

許小葉就站在他對面,還是那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許陳?才來找我!”

許陳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觸控她。

就在指尖即將碰觸到她的瞬間,許小葉的臉龐忽然像水波一樣盪漾開來。

她的五官開始變化,重組。

變成了母親的臉,那雙眼睛裡盛滿了許陳童年記憶中最熟悉的溫柔與哀傷。

“小陳……”

話音未落,母親的容貌再次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父親那張嚴肅又帶著一絲笨拙關懷的臉。

緊接著,是他早已模糊的童年玩伴,是中學時嚴厲的班主任,是隔壁那個總會塞給他糖果的阿姨……

一張又一張他生命中出現過,或重要或無關緊要的臉,如同走馬燈般不斷閃現。

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是看向他的眼神。

那裡面,都帶著一種他曾以為獨屬於“妹妹”的,純粹的、毫無保留的關切與依戀。

一道驚雷在許陳的靈魂深處炸響。

一個被他遺忘,或者說,被他自己刻意埋葬的事實,破土而出。

我是獨生子。

我從來,就沒有什麼妹妹。

我的親人,我的父母,早就在很多年前的一場車禍裡,全部去世了。

許小葉……

她不是迷失在資料世界的人。

她只是我的執念。

是我在無盡的孤獨與痛苦中,為了讓自己能活下去,憑空捏造出來的一個具象化的精神寄託。

他突然想起了錢杉慶那句話。

“模擬者,沒幾個精神是正常的,要小心對待呀?”

他當時沒有當回事。

現在,他終於想起來了一切。

轟!

純白的世界瞬間崩塌。

許陳猛然回神,劇烈地喘息著,冰冷的夜風灌入肺裡,帶來一陣刺痛。

眼前,是許瀟瀟與季常秋之間一觸即發的緊張對峙。

就在這時。

咔嚓。

一聲極其細微的碎裂聲,從他的口袋裡傳來。

許陳的動作幾乎是本能的。

他飛快地將手伸進口袋,掏出的,卻不再是那顆溫潤的玻璃彈珠。

而是一捧閃爍著微光的……碎屑。

那個在特級應對局會議室裡,小男孩塞給他的,封印著一整個璀璨星雲的彈珠。

碎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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