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故人
然而,許陳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破綻,他只是將眉頭的褶皺加深了幾分,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與不耐。
“你大半夜跑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胡話?”
“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產生了什麼幻覺?”
許陳甚至後退了半步,用一種審視精神病人的眼神打量著錢杉慶。
錢杉慶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解釋什麼,但看著許陳那張坦然中透著無辜的臉,他又把話嚥了回去。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試圖從許陳的每一個微表情中刮出真相的碎屑,可許陳的眼神清澈坦蕩,只有一片被冒犯的茫然。
最終,錢杉慶放棄了試探,臉上的焦灼重新佔據了上風。
“跟我走一趟,去了總部,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不再請求,語氣變得不容置喙,再次伸出手抓向許陳的手臂。
許陳沒有再躲。
他現在就像是走在一條細若遊絲的鋼索上,底下是萬丈深淵,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都可能讓他粉身碎骨。
“行,我跟你走。”
許陳任由他抓住,只是語氣依舊冷淡。
“但你最好在路上想清楚,該怎麼跟我解釋這荒唐的一切。”
錢杉慶鬆了口氣,拉著他快步走向走廊盡頭的樓梯。
黑色的商務車在夜色中無聲穿行,將城市的霓虹遠遠甩在身後。
車內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許陳靠著車窗,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光影,大腦卻在飛速運轉。
錢杉慶顯然知道了什麼,或者說,特局知道了什麼。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這句話指的,是季常秋,還是……許瀟瀟?
他不敢深想。
“現在可以說了嗎?”
許陳打破了沉默,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
錢杉慶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目光緊盯著前方的道路,語氣卻透著一種詭異的平靜。
“特局……來了個新人。”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或者說,一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
錢杉慶的聲音變得很輕。
“因為她……或許算得上是你的故人。”
……
特局的地下總部依舊是那副冰冷森然的模樣。
白得晃眼的燈光,光可鑑人的合金地面,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與金屬混合的獨特氣味。
但這一次,錢杉慶沒有帶他走向熟悉的大廳或休息區。
他領著許陳,一路向左,穿過一道又一道需要虹膜與指紋雙重驗證的閘門。
走廊越來越深,四周的環境也越來越簡潔,簡潔到了極致,便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牆壁不再是普通的合金,而是一種泛著暗沉光澤的不知名材料,彷彿能吞噬一切光線和聲音。
這裡的警衛,眼神中再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只是如同最精密的機器,沉默地履行著職責。
許陳意識到,他們正在進入特局最核心的地帶。
終於,兩人在一扇厚重得如同金庫大門的暗銀色鐵門前停下。
“滋——”
伴隨著液壓桿釋放的沉悶聲響,鐵門緩緩向兩側滑開。
門後的景象,讓許陳的瞳孔猛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尖。
那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實驗室,純白色的空間裡,最中央的位置,矗立著一個巨大的玻璃培養皿。
淡藍色的營養液中,一個女人靜靜懸浮著。
她有著一頭如海藻般鋪散開來的黑色長髮,五官精緻卻冰冷,緊閉的雙眼上,睫毛長而濃密,在液體中微微顫動。
是季常秋。
許陳感覺自己的呼吸停滯了。
整個世界的聲響都離他遠去,視野裡只剩下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那場滔天的大火,那個死寂的城池,那個蜷縮在角落裡,臉頰沾滿灰燼的小姑娘,以及模擬世界中兩人經歷的一幕幕……畫面在他腦中瘋狂閃回,最後與眼前培養皿中的身影重合。
怎麼會……
怎麼可能!
“她在三天前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這裡的中心能源室。”
錢杉慶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他一直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許陳的反應。
“原因……我們還在調查。”
他走到培養皿旁,看著裡面沉睡的季常秋,眼神複雜。
“許陳,你對‘模擬世界’的理解,可能需要更新一下了。”
“那些所謂的模擬世界,本質上,是一個個散佈在地球上的異能量錨點。它們本不屬於這個空間,卻因為某些原因與我們的世界產生了交集。”
“而我們‘模擬者’的任務,就是進入這些錨點,解決其中的核心衝突,將它們‘填平’或‘消除’,切斷它們與現實的連線。”
“通常情況下,任務結束,錨點被撫平,裡面的一切,包括人物和整個世界,都會作為資料流徹底消散。”
“除非……”
他話鋒一轉,目光重新落回到許陳身上。
“除非,模擬世界中的某個存在,與執行任務的你,產生了某種……無法斬斷的深刻關聯。”
“我們想知道,你究竟從那個世界,【帶】回來了什麼。”
錢杉-慶的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誘導性。
“不是實體,也不是意識,而是一種更深刻,更本質,甚至……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
“比如說……靈魂。”
他又很快話鋒一轉,提出了另一種假設,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許陳聽。
“當然,也存在另一種可能。那個存在的執念與力量過於強大,強到足以將被我們撫平的錨點重新撬動,甚至……突破了現實與虛幻的界限,以至於有了變成實體的契機。”
“這牽扯到很複雜的存在論,我們也不好解釋。”
“現在,特局需要你的協助。”
許陳緩緩地,將自己的目光從季常秋的臉上移開。
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但表面上,他只是沉默。
許瀟瀟。
他的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名字。
如果說季常秋的出現是第一種可能,那許瀟瀟的存在,幾乎完美印證了錢杉慶的第二種理論。
那個世界,除了她,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我不清楚你在說什麼。”
許陳的聲音乾澀,儘量讓自己顯得不在意。
但他還是不受控制地,一步步走向那個巨大的培養皿。
冰冷的玻璃隔絕了兩個世界。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地觸碰在玻璃表面,彷彿想要觸碰那個沉睡的靈魂。
就在他的指尖與玻璃接觸的一瞬間,培養皿中的季常秋,那長而捲翹的睫毛猛地一顫。
她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漆黑,幽深,像是凝聚了無盡的永夜。
在看到玻璃外的許陳時,那雙死寂的眸子裡,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愕然。
緊接著,愕然變成了狂喜與焦急。
“砰!”
她猛地撞向培養皿的內壁,整個巨大的容器都為之震動,淡藍色的液體劇烈翻湧。
她想出來!她想立刻來到他的面前!
“許陳!退後!”
錢杉慶臉色一變,立刻上前想要拉開他。
“別刺激她!試著感受一下她身上的氣息,有沒有什麼異常!”
許陳盯著她,是要把那副模樣刻進骨髓,但最後還是閉上了眼睛,將自己的感知沉入一片虛無。
他仔細地分辨著季常秋身上散發出的氣息。
很平穩。
就像一個普通人,沒有任何能量的波動,乾淨得就像一張白紙。
他剛想回話告訴錢杉慶,但就在這時,一股截然不同的氣息,卻毫無徵兆地刺入了他的感知範圍。
是許小葉!
許陳整個人瞬間緊繃,身體的肌肉記憶快過大腦的反應,讓他擺出了防禦的姿態。
然而,那股氣息只是出現了一瞬,便如從未存在過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彷彿只是一個錯覺。
可許陳的臉色,卻在瞬間變得慘白。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紊亂,剛才那一瞬間的感觸,比面對千軍萬馬還要讓他感到心悸。
“你怎麼了?”
錢杉慶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異常,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你的精神狀態非常不穩定,我先帶你去休息。”
許陳強撐著點了點頭,本能地想先離開這個地方。
可就在他後退轉身的剎那,培養皿中的季常秋徹底慌了。
她以為他要再次拋下她離開。
她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壓制著,無法動彈,甚至無法發出聲音。
但她的眸子,在那一瞬間,被絕望與瘋狂染成了不祥的血色。
“嗡——”
刺耳的警報聲突然響徹整個實驗室。
“警告!檢測到高能級異常能量波動!正在啟動一級壓制程式!”
培養皿中的液體開始劇烈沸騰,無數銀色的奈米機器人被注入其中,試圖壓制那股暴走的能量。
也就在此時,許陳再次感知到了那股氣息!
許小葉的氣息!
比剛才清晰百倍,不再是轉瞬即逝,而是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鎖定了這裡,源頭……正是眼前這個暴走的季常秋!
不……
不對。
許陳的腦中閃過一道電光。
那氣息不是從季常秋身上發出的,而是被她的情緒波動所吸引而來!
來不及思考更多。
許陳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而銳利。
他猛地一抬手。
【念】!
一把小刀,狠狠地刺向了那堅不可摧的強化玻璃!
“咔嚓——砰!”
巨大的培養皿,轟然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