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季常秋
……
夜色像一塊沉重的幕布,正緩緩無聲地壓下來。
廢墟如同被墨汁浸染,沉寂在暮色四合之中,斷壁殘垣間,風嗚咽穿梭,像困獸低吟。
季常秋手中握著烤魚,魚皮已呈誘人的焦黃色,油光在暮色裡也泛著滋滋光澤,香氣霸道地撲鼻而來。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燙得倒吸一口涼氣,認真地咀嚼,含糊不清地囑咐,“待會躲在我身後,別亂跑。”
“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手,更不準開槍。”
“我讓你一起,你就一起,要完全聽話。”
“我們不清楚對面有多少人,真有危險,你就先逃……”
許陳揹著槍,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挲著彈夾冰冷的邊緣,裡面子彈塞得滿滿當當,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他漫不經心地應和著季常秋的叮囑,目光卻黏在她手中的烤魚上,像是轉移注意力般問道:“烤魚味道如何?”
季常秋肯定地點頭,語氣篤定,“好吃。”
“但你記住,”她再次強調,像是生怕許陳敷衍了事,“就算我身陷險境,不讓你開槍,你也絕對不能妄動。”
許陳打斷她,追問道:“究竟有多好吃?”
季常秋被他突兀的問題打斷了思路,嚥下口中的魚肉,認真地思考片刻,給出的答案,“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烤魚。”
許陳不死心,又問,“那你吃過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麼?”
季常秋終於察覺到他的有意打斷,停下腳步,轉頭,眼眸微嗔,帶著一絲薄怒瞪著他,“許陳,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許陳一怔,隨即失笑,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錯了,隊長。”
望著季常秋帶著惱意,加快腳步走在前面的纖細背影,許陳臉上的笑意緩緩褪去,眼神也逐漸沉靜下來,變得幽深。
她已經卸下了防備,在他面前展現出放鬆的一面。
可他對她依舊是一無所知。
她為何如此輕視自己的性命?
又為何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懷有這份難以言喻的包容?
她究竟經歷過什麼,才會塑造出這樣矛盾而又複雜的性格?
又往前走了幾步,季常秋忽然像被釘住腳跟,慢慢停下。
“等等。”
她壓低了聲音。
“你在這裡別動,我去看看。”
話音未落,不等許陳做出任何回應,季常秋的身形便已微微一矮,瞬間融入了更深邃的黑暗之中。
她放輕了腳步,幾近無聲,速度卻快得驚人,只是眨眼一瞬,方才還在眼前的身影,便徹底消失不見,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
許陳獨自站在原地,周遭一片沉寂。
夜色濃稠得化不開,唯有穿梭於斷壁殘垣間的風,發出嗚咽般的低吟,如同困獸的哀嚎。
他沉默地站立片刻,最終還是抬起腳步,無聲地跟了上去。
繞過半截坍塌的牆壁,眼前的視野豁然開朗了一些。
隱約可見前方跳動著微弱的火光,如同黑暗中鬼火般飄忽不定。
藉著那微弱的光線,依稀能夠辨認出一隊模糊的人影。
走在最前方的,是兩個男人。
一個身形臃腫,活像一團移動的肉球,手裡拎著個沉重的鐵疙瘩,粗大的鏈條拖曳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流星錘。
另一個男人則又細又長,竹竿一般單薄,背上交叉插著兩把彎刀,月牙形的刀刃在火光映照下,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芒。
瘦子先開了口,聲音壓得極低,卻依舊在這寂靜的廢墟中顯得格外清晰。
“最近城裡不太平啊。”
“嗯,”胖子應和著,聲音也帶著幾分夜色的陰沉:
“米糧吃緊,獸潮將至,到處都鬧哄哄的。下面那些要交稅的傢伙,一個個比泥鰍還滑溜了。”
“上面的意思是……”瘦子頓了頓,語氣陡然轉為陰森,像毒蛇吐信,“老爺們要緊著用錢,可不能讓他們這些泥腿子受驚嚇。”
“至於老百姓嘛……哼,經費就那麼點,哪有多餘的去管他們死活?”
“不買賬的……那就‘解決’掉唄。”
“上面不都說了,讓我們‘解決’嗎?”胖子咧咧嘴,語氣裡帶著一絲不以為然的疑惑。
“我也沒閒著啊,”胖子壓低聲音抱怨著,肥厚的下巴擠出層層疊疊的肉,“一晚上宰了六個,業績也算夠夠的了。”
“我尋思也沒人發現啊。”
“怎麼今晚加班還要我?”
“別抱怨,老馬。”瘦子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不是為難你,上面直接派下來的任務,空閒的就只有你。”
“跟你說實話,這次任務,高層那邊才清楚內情。”
“兄弟,我叫你出來是信任你,搞定這次,你也就能回去好好歇歇了。”
“上面說一個一個整呢,效率太低,要我們出來找個高危區。”
“最好是那種每年獸潮都會經過,又離聯盟城遠一點的地方。”
“到時候和那邊打好招呼,今晚就放毒。”
“一批批運來的半死不活的傢伙,也能被那些畜生吃得乾乾淨淨。”
“我靠,真他孃的夠狠毒。”胖子咂咂嘴,感嘆了一句,語氣裡卻聽不出多少驚訝,反而隱隱帶著一絲興奮的期待。
“不過倒真是個好辦法。”
兩人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交談著,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
瘦子忽然又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絲陰惻惻的意味:“哎,老馬,這事兒風險高,你是知道的。”
他抬手指了指身後那些沉默行進,身穿制式盔甲計程車兵。
“這任務結束……他們都回不去了。”
瘦子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指尖摩挲著瓶身冰冷的觸感,隨手扔給了老馬。
“喏,失憶水。”
“自己想要就留著,至於其他的……”
他陰狠地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嘴角咧開,又露出一個笑容。
老馬一把接住瓷瓶,低頭看了看,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突然咧開嘴角,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一口黃牙,在昏暗的夜色裡泛著令人作嘔的油光,像腐肉上蠕動的蛆蟲。
“好東西啊,真是好東西。”
“不用死了呢。”
瘦子似乎沒太聽懂老馬的自言自語,疑惑地歪了歪頭,想說什麼。
就在這時,老馬猛地轉過身,肥胖的身軀卻爆發出與體型截然不符的驚人速度。
他隨手抄起身旁一個小兵手中的長槍,肌肉虯結的手臂猛然發力,將長矛如離弦之箭般狠狠擲了出去。
長槍帶著刺耳的尖嘯,撕裂夜空,狠狠地釘在遠處一棟破敗建築的牆壁之上。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碎石四濺,塵土飛揚。
老馬伸出肥厚的舌頭,貪婪地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腥臭的唾液沾染在嘴角。
粗糙的大拇指抹過嘴角,笑容陰森而扭曲,肥碩的身軀微微顫抖。
“對吧,季常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