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生死由天
御道風長，天光漸亮，晨霧在宮道間化作淡淡流雲。
三刻之後，白全如約帶人送至東華門。
金紋暗門於寂靜中緩緩開啟，厚重的宮牆背後，數道錦衣騎衛已備好，黑馬如墨，披盔帶甲，靜立無聲。
陳玄執黑令出宮，身後金門緩緩閉合，隱隱傳來沉沉咔噠一聲，如山封道。
踏出東華門，他回首看了一眼那扇宮門。
那是他為官數年、跋涉風雨的地方，是升遷之地，是殺機之巢。
也是此刻起，他再不能輕入的天家。
他低聲喃喃一句：“今日之後，生死由天。”
“你小子總算出來了。”
身後忽然一聲熟悉的大嗓門響起。
陳玄轉身，便見張懷勇站在晨霧裡，一手拎著酒葫蘆，一手拍上他的肩膀，啪地一聲，結結實實。
“如何？天子密談，給了你什麼好東西？那塊黑色的令牌，我可是瞧見了。”
張懷勇嘖嘖道，“先斬後奏的敕令，你這回是真的一腳踏入刀口上了。”
陳玄笑了笑，沒說話，只將令牌小心地藏進袖中。
“別藏了，我又不搶。”張懷勇抿了一口酒，咂嘴，“說真的，老夫當初可沒想到你能鬧出這麼大一場動靜來。”
陳玄斜睨他：“那您一開始，是想我死在那三道皇榜上？”
張懷勇嘿地一笑，居然也不躲不閃，直接承認了。
“你猜對了，確實是考你。”
他負手而立，目光投向東邊天際那一線魚肚白，“當初我與公輸演擺出那三道死局，說什麼要你兩日內湊齊上品玄鐵百塊、百年鐵木板百塊、金剛砂百袋，還得一一揭榜取材。你以為是刁難，實則，是試你膽魄。”
“結果你倒好。”
他笑了一聲，笑裡帶著複雜。
“你不僅完成任務，揭三榜救三人，還順藤摸瓜，把趙顯允一窩端了，連靜元觀那口妖縫也給封了。”
“這不止是破局，這是直接把整座京城攪了個天翻地覆。”
“連陛下都親自下敕令了。”
他話音頓了頓，忽然沉聲：“你知道嗎？你現在這一身身份、這一柄黑令——”
“不是功臣，是誘餌。”
陳玄神色未變，只道：“我知道。”
“我也明白，敕令之下，是刀鋒之上。動得快，斬妖除賊；動得慢……就成了替死鬼。”
張懷勇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你能明白，就好。”
“這條路啊，不比你以前查案時清明。”
“以前你是監察司，查誰都得講理講證。”
“現在你是敕令持使，動的是兵、殺的是人、斬的是心頭肉。錯一步，萬劫不復。”
陳玄平靜道：“我若求清淨，當初就不揭那三道榜。”
“我既已上馬，自然不怕刀來。”
張懷勇哐啷一口把酒灌完，重重拍了他一下：“行！有你這句話，老夫這把老骨頭也能跟著放心。”
“別看我現在還在鎮守宮禁，其實我也早受了陛下暗示，要隨你走一遭。”
“這一次，你查什麼，老夫就替你擋什麼。”
陳玄輕聲道：“將軍此舉，陳玄銘心。”
張懷勇瞥他一眼：“別搞這些套話。真要謝我，就多活幾年，讓我能有機會見你封公拜相、掛印封刀那一天。”
說著他頓了頓，眸色沉了幾分：“對了，陛下既然將敕令給你，你要不要知道玄冥司的舊部，藏在哪幾處？”
陳玄目光微動：“將軍有法子？”
“有。”張懷勇壓低聲音，“這不是你動靜大嘛，昨夜你進宮時，我讓人以你名義，查了三年前幽光案的內檔，那裡面有一份舊密卷，標記著五個地方，疑似玄冥餘脈的暗落。”
“一處在落潮巷，一處在靈山寺舊塔下，還有一處……”他略頓。
“你肯定想不到，在文淵閣的書畫庫下層。”
陳玄心頭一凜：“文淵閣是國學所在，竟也……”
“是啊。”張懷勇嘆氣，“藏得越深，越安全。”
“你這次要走的是暗線，不是明查。”他凝重道，“你手裡握的是刀，不是燈。”
“別想著照亮四周，那隻會暴露自己。”
“只要目標夠清晰，刀鋒夠快，就行了。”
陳玄默然點頭：“我明白。”
“好。”張懷勇拍了拍他的肩，“我先回去給你疏通監察司的線，暗門給你開，兵馬給你備，兄弟給你選。”
“你三天後出發前，一切安排妥當。”
“別怕用人，該借刀就借刀，該殺人就殺人。”
“天子把令牌給你，可不是讓你講道理的，是讓你殺人。”
陳玄嘴角微勾，眼神卻冷若霜雪。
“放心，刀不會遲。”
張懷勇哈哈大笑，酒勁上頭，袖袍一甩：“我果然沒看錯你。”
“陳玄，你這把劍，若不折……”
“將來啊，天下記你一筆。”
張懷勇的話仍在耳畔迴響，酒氣未散，豪言未冷。可陳玄知道，真正的風浪，才剛剛開始。
他回身上馬，輕輕拍了拍韁繩，那匹黑鬃烈馬腳下一踏，濺起一片晨露，踏上歸途。
一路無話。
直到穿過南城的最後一條橫街，他勒馬緩緩停下，眸光落在眼前那一座熟悉又沉默的府邸上。
這是他在京中的居所，自陛下賜封靖妖侯之後，被內務府緊急修繕，如今四角飛簷、青瓦朱漆，門前立著一對石獅，連門匾都換成了靖妖侯府。
可他才剛下馬，眼神便一沉。
不對。
他皺了皺眉，目光往府前左右一掃，便覺不尋常。
府前街口原本只駐著兩名錦衣衛，此刻卻多出了四人，一左一右，各立於茶鋪與米行門前。
看似普通行人，實則袖中藏鋒，目光遊移，鼻翼收縮頻頻，顯然在聽風嗅氣。
他再一看斜街，兩個賣包子的攤販今日換了人，蒸籠下火氣不足，眼神卻足夠靈活。
院牆邊有兩棵槐樹，一早常有小販蹲著賣糖葫蘆，如今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蹲著抽旱菸的老頭，但那旱菸杆自頭到尾都未點過火。
陳玄心頭冷笑一聲。
布子了。
才離宮不過一個時辰，自己這靖妖侯府，便已被一層眼線包了餅。
“動得倒快。”
他輕聲自語一句，翻身下馬，步入府門。
門前親衛急忙迎上：“侯爺！”
“府中可有異動？”陳玄問。
親衛低聲道：“回稟侯爺，府中照舊，只是……昨夜辰時，有陌生腳步在後牆徘徊三次，但未強闖，屬下怕打草驚蛇，未擅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