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玄冥司
“表面上是,”陳玄點頭,“可某些傳承未斷。他們不是以司設立,而是以傳脈隱於民間。靜水會,就是他們養出的外殼。”
“而幕後人,不止趙顯允一人。”
“陛下,臣曾在靜元觀後殿找到一張古陣圖,名為破界圖。”
“其法並非天師正道所傳,而是……西土秘法,與妖族之術有重合。”
“圖上署名,非趙顯允,而是……燕七。”
這名字一出,帝王終於眉心微微一蹙:“燕七……昔年聖後之侄?”
“正是。”陳玄一字一頓,“十年前因反案被貶南疆,三年前失蹤。”
“臣懷疑,他未死,反而潛入京畿,借屍還魂,引妖入世。”
帝王沉默許久,良久才開口:“你認為,此事,已入皇族之脈?”
陳玄抱拳:“臣不敢斷言,但……”
他抬眼,直視帝王,“若要破陣圖者為燕七,若蠱咒源於皇宮舊渠,若趙顯允能橫行內外無所忌憚……”
“那麼,這一網之中,極有可能,已纏入宗親。”
殿內空氣像是被瞬間凍住。
張懷勇呼吸頓了頓,一字一頓:“此言……非同小可。”
帝王卻未驚未怒,只緩緩抬手,放在桌上那枚黑玉印上,指腹輕摩。
良久,他低聲道:
“朕早有懷疑。”
這一句,如雷入耳。
陳玄一震,抬首看向御座。
“從趙顯允扶持靜水會,到那井中之蠱氣,再到你所述域外妖魔,朕怎會不覺?”帝王目光深遠,像能看穿千山萬水。
“趙顯允只是急先鋒,是試水之卒。”
“真正可怕的,是那些躲在暗處,不動聲色的人,那些,衣冠楚楚,手握實權的內鬼。”
“他們不動聲色,卻一針一線,把這天幕扎出裂縫。”
陳玄低聲道:“陛下英明。”
“英明不夠。”帝王語氣忽然一轉,眼神冷得像霜,“朕要的是絕根。”
“此事若真,若再遲一步,便是山河傾覆、蒼生塗炭。”
帝王的聲音如鐵落冰池,敲在陳玄心頭,不怒,卻比雷霆更重。
御書房的火光在他肩上跳動,卻無法驅散他身周那股冷肅肅的氣勢。
片刻沉默之後,帝王緩緩轉身,從御案底下一格抽屜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塊黑色令牌。
漆黑如墨,沉沉一握,無文無紋,唯正面以金絲篆書刻了一個敕字,背面則是一道飛龍繞劍的密紋,隱於黑光之下,極難辨識。
帝王手指緩緩拂過那敕字,語氣低而凝重:“陳玄,朕把它交給你。”
“此令在身,可動監察司秘線十七處,禁軍六營中調一,錦衣巡衛三班,皆聽你令。”
“可先斬後奏,無需請旨。”
“但……”
他說到這兒,頓了一頓,語氣陡然一沉:“錯一步,便是誅九族之罪。”
張懷勇聞言,猛地抬眼。
這塊令牌的分量,他比誰都清楚,這是暗敕令。
朝中知道它存在的不過寥寥數人,其權柄之重,幾乎等於手執聖旨行走天下。
但它不顯於朝冊,不記於檔案,是皇帝私下所立的密令之權。
自太祖起,這塊令牌從不輕授。
上一位持此令者,三十年前,名叫沈夜瀾,出身將門,奉命清誅南疆四十三處妖祠,一年之間殺盡三千餘妖民、十一位妖裔使徒……
事畢後,他自己卻悄然隱退,再無音訊。
而今,輪到了陳玄。
陳玄沒有急著接,他先看著帝王,認真地、沉沉地看了一眼。
這一眼,看的是信任,也是命運。
“臣,接令。”
他單膝跪地,雙手接過黑令,重若千鈞,沉入掌心,幾乎滲進了骨血。
“從今日起,”帝王低聲開口,語氣如鋒芒淬火,“你是朕的暗劍。”
“所行之事,無需旁人知曉;所過之處,若需斷頭,便斷;若需埋骨,亦埋。”
“這世道能不能活下去,不看天命,看你手中這把劍,快不快,狠不狠。”
陳玄低頭,語氣堅定如山:“臣不辱命。”
帝王看著他,神情沉靜,卻在眉目深處藏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意。
“記住,這不是獎賞,而是賭注。”
“你贏,天下太平;你輸……”
他不說話了,只將目光投向輿圖。
那一處南疆的邊界線,在燈光下若隱若現,彷彿血絲在流。
“燕七那一脈,能從南疆爬回京畿,能引妖於宮中,能控制趙顯允,便能再造一場大劫。”
“朕已命兵部密調邊軍三營,南疆封鎖三月。但若他真正的目標不在南疆……而在朝中呢?”
陳玄握著令牌,冷聲道:“那就抽絲剝繭,從宗親到外戚,從宦官到勳貴,一網打盡。”
“臣這一劍,在,妖不存。”
帝王微微點頭,眼裡有一絲欽賞,卻依舊不動聲色。
“此令一出,你便不再是監察司的陳都御史,也不是靖妖侯。”
“你是敕令持使,只對朕一人負責。”
“白全。”
白全自屏後現身,面無表情,卻眼神一凜:“臣在。”
“你將今日密談,封於玄錦卷,鎖進緘印閣,無人得閱。”
“再傳旨給神策軍,陳玄出行之日,例開暗門,東華門三更開,辰時閉,禁外洩。”
白全拱手而應:“謹遵旨意。”
帝王望向陳玄,忽然語氣一緩,帶了一絲沉沉的溫度:“陳玄。”
“你可曾恨過朕?”
陳玄一愣,隨即道:“臣不敢。”
“不敢,還是不恨?”
陳玄沉默了兩息,終是低聲開口:“臣曾恨。”
帝王卻不怒,只淡淡點頭:“那你就帶著這份恨,去做事。”
“恨也好,惱也罷,只要你手上的劍,還為朕所用,那便是忠。”
“朕不要你無慾無求,也不要你清心寡慾。”
“朕只要你,不背叛。”
“能嗎?”
陳玄抬眼,緩緩起身,拱手,目光堅定如鐵:“臣願為陛下此劍。”
“斬妖,斬賊,斬天下不忠不義之人。”
帝王這才緩緩一笑,轉身回案前,端起茶盞:“去吧,三刻之後,白全自會送你出宮。”
“你要人,給人;要馬,給馬;要天黑,我便替你遮。”
“但記住,朕只給你一次機會。”
“若你此劍鏽了、鈍了、折了——”
“那便再無第二柄。”
陳玄胸中熱血翻騰,卻只是抱拳:“臣明白。”
陳玄抱拳應下,話落人退。
殿中燈火仍搖,帝王卻已不語。
白全目送陳玄遠去,屏風後只餘風聲輕響。
這柄劍,終於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