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今晚好好看人
天光漸白,宮牆外的烏鴉叫了三聲。
少年先動的是手指,指尖像在抓什麼,抓不到,又安靜了一會兒。
蘇星雪一直在盯他,幾乎是少年指尖一動,她整個人就跟著往前撲了半寸,“阿祁?”
少年睫毛顫了兩下,緩緩掀開一線。
他的眼白還帶著一點不健康的灰,眼珠一轉,像是從長夜裡爬出來,先看到的是光,再看到的是人。
他努力聚焦,看到了一張臉,那張在他昏沉裡被他反反覆覆叫了無數次的臉。
少年嘴角抖了抖:“姐……”
“我在。”蘇星雪這才沒忍住,眼淚嘩地一下掉下來。
她怕嚇到他,連哭都不敢哭出聲音,只把眼淚一顆一顆往心裡咽。
她捧著少年的臉,像捧著一塊極脆極脆的瓷,“阿祁,別怕,沒事了。沒事了。”
少年想笑,笑不起來,唇角還是往上勾了一點點。
他又偏過頭,看到了陳玄,努力地眯了眯眼,“陳……大人……”
“別說話。”陳玄插嘴,語氣照舊硬,“先活著。”
少年居然被他逗笑了一下,笑得極累,笑完,又睡。
呼吸安穩了半分,額頭的汗沒那麼冷。
沈存藥擦了擦手,“好。第一關過去。餘毒未清,蠱還在,但命,暫時無憂。”
他看了看蘇星雪,“人這時候最容易昏睡。睡,讓他睡。三時後再換困蠱符,別漏。”
蘇星雪連連點頭,喉嚨裡只擠出一個字:“好。”
外面有人輕叩門,是白全。
他壓低聲音,“陛下傳話,陳大人、蘇大人辛苦了。名冊已封,明日御前再議。今晚……好好看人。”
陳玄應了一聲。
他轉身,準備換顧盲來守,自己去洗一把臉,手才抬到半空,就被人拽住了衣袖。
蘇星雪拉他的。
她手心還是涼的,握得卻很緊。
她抬頭看他,眼裡全是沒藏住的感激,那種感激不是一句謝謝能裝得下的。
她開口時,連嗓子都是啞的:“陳玄,我......”
“別說話。”陳玄打斷她,“人還在床上躺著,日後有的是機會說。”
蘇星雪聽了卻笑了,眼淚把睫毛都打溼了。
她低低道:“好。日後還。”
顧盲和柳七悄悄在屏風後打了個招呼,接過守夜。
柳七眼睛紅著,把刀橫在膝上,整個人像一隻不睡的貓。
顧盲把青鱗匣的藥滴按沈存藥的份量分好,放在案邊,每一管標了紅點,寫著三息半,怕誰手抖拿錯。
陳玄出了御藥房,站在廊下,抬頭看了一下天。
宮城的天比城外乾淨,天色很薄,薄得像一張紙。
他吸了一口氣,把冷氣吸進肺裡,又慢慢吐出去。
天光再亮一點的時候,太醫院的小童來報:“蘇公子醒了一次,又睡。無恙。”
陳玄把杯子放下,拇指在掌心輕輕敲了三下。
這是他給自己定的節拍:活著,活著,活著。
他回到屋裡時,蘇星雪正在換符。
她的手穩得出奇,黃符上那隻翻肚的小蟲一張一合,像被她一點點按進了紙裡。
少年睡得很沉,鼻翼微微動著,像只安心的小獸。
“餘毒未清。”沈存藥放下脈線,“但已無性命之憂。”
這一句,落地有聲。
蘇星雪閉了一下眼,像被人從水底裡託了一把。
她站起身,對著陳玄極鄭重地一揖,拜到了實處,聲音低得幾乎要化進空氣裡:“陳玄,我欠你一條命。”
“你欠我一頓酒。”陳玄沒讓她拜到底,伸手扶住,聲音照舊硬。
“等你弟能下床,咱們再去喝。”
蘇星雪笑起來,笑裡還有淚,卻是真的笑了。
她點頭:“好。”
天光破曉,宮城裡第一聲更鼓沉沉落下。
第二日卯時未到,內務府黃門快步來至太醫院廊下,朝陳玄執禮一請:“奉旨陳玄、監察司指揮使入朝聽宣!”
沈存藥與封百草俱作一揖:“陳大人放心去。此處有我等。”
蘇星雪正把最後一張困蠱符按在阿祁腹側,聞言抬眼,強自把千言萬語壓回心口,只輕聲道:“去吧。”
陳玄應了一聲,收束衣襟,隨黃門趨行。
御道石縫上還掛著夜露,風裡是極清極淡的松柏氣
。過承天門,入午門,丹陛之前,百官冠帶已列。
飛魚服的監察司指揮使俯身與陳玄並肩,低聲道:“殿上有你名字的首功。”
“知道了。”陳玄只此二字,神情仍是平靜。
鐘鼓三通,金鑾殿丹陛上,黃龍案後,天子御座高高在上。
白全當班,立於階旁,手執象牙笏,目光如電。
兩列文武百官山呼既畢,黃門高聲唱名:
“監察司陳玄,上前聽宣!”
陳玄步出班列,行至御座前三步之外,束手肅立。
殿中百官的目光如潮水一般湧來,有震動,有驚歎,有暗潮洶湧。
昨夜靜元觀一役,名冊入宮,吏部侍郎趙顯允被擒,靜水會骨幹就地封樁,這樁大案在一夜之間震動京畿。
誰都知道,今朝的朝會,不同往常。
御案後,帝王緩緩抬眼。那目光一落,殿宇裡的風都像收了一線。
“陳玄。”天子開口,聲音不疾不徐,卻有一種不可違逆的威重。
“卿以區區數騎,破妖陣、擒奸魁、緝黨羽、護名冊,是社稷之幸、朕之幸。”
黃門展開錦冊,宣詔之聲清越入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監察司屬官陳玄,於靜元觀一役,膽識絕倫、心算如神,既護我蒼生,又雪我朝綱。特賞!”
“賜金牌一面,以備入禁之通;賜龍鱗腰牌一;賜黃金千兩、白銀五萬兩、珠寶若干;賜上林苑外良田三千畝、洛水堤南宅地二頃,永免租徭十五年;賜京城永和坊宅第一處,命工部三日以內交割。”
唱到此處,殿下已經一片譁然。
此等厚賜,已非常例。
黃門略頓,又展第二軸:
“封陳玄為【靖妖一等侯】,食邑三千戶,世襲一代。仍授監察司右都御史銜,兼巡天司客卿,入內閣議政有票。”
“其夜從功臣柳七、顧盲,各加三級,賜銀各五千兩、宅地各一頃,予六品虛銜,俟建大功再議進階。”
“太醫院沈存藥、封百草,各賜金五十兩,良田十畝,旌其醫德。”
字字鏗鏘,落地如鍾。
百官在詔聲裡齊齊吸了口涼氣。
就算是老成持重的內閣大學士,也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眼皮;
而邊帥張懷勇則笑而不語,朝陳玄遙遙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