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厄難
說完，他便大步離開了練場。
索拉斯愣在原地，握著手中的長劍，看著希歐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過了好一會兒，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成就感才緩緩地從心底湧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衝散了所有的疲憊和痠疼。
他低下頭，看著手中光華流轉的長劍，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
握慣了針線的手指，似乎終於，也開始熟悉劍柄的輪廓了。
通往“拔劍”之路，漫長而艱苦，但他已經，踏出了最堅實的一步。雨後的清晨，空氣格外清冽，帶著泥土和新生枝葉的芬芳。
索拉斯站在僻靜的練場上，手中握著那柄真正的精靈長劍。幾日來的磨合，讓他對這把劍的呼吸有了更清晰的感知，它像是一個沉默可靠的夥伴。
希歐如同時鐘般精準地出現，他的目光掃過索拉斯明顯沉穩了許多的站姿，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今天學習格擋和步伐轉換。”希歐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敵人不會站著等你劈砍。生與死的區別，往往在於能否擋住致命一擊，並在瞬間找到反擊的空隙。”
他演示了幾個基礎的格擋姿勢，動作簡潔高效，手臂與手腕的角度精準得如同尺子量過。
每一次格擋後都自然而然地銜接上了反擊或閃避的步伐，行雲流水，毫無滯澀。
“看明白了嗎？”希歐收勢，看向索拉斯。
索拉斯努力回憶著那些複雜的角度和步伐：“大概吧......”
他也沒有把握。
“那就開始。”希歐沒有絲毫要詳細解釋的意思，直接舉起自己的木劍，“我來攻擊，你格擋，注意我的力道和角度，感受力量的傳導。”
話音未落，希歐的木劍已經帶著破風聲直刺而來！
速度並不算最快，但角度刁鑽，直指索拉斯因緊張而微微抬高的手腕！
索拉斯心中一凜，幾乎是憑藉這幾日被錘鍊出的本能，手腕一沉，長劍下意識地斜撩而上！
鐺！
木劍與鋼劍相交，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索拉斯只覺得一股大力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後踉蹌了一步，格擋的姿勢也完全散了。
“太僵硬！”希歐冷聲道，“格擋不是硬碰硬！是引導，是卸力！用你的劍脊接觸我的發力點，手腕要活！感受它，引導它！再來！”
攻擊再次襲來！
這一次是橫掃，力道更猛！
索拉斯咬牙，努力回憶著希歐剛才的動作，嘗試在接觸的瞬間手腕微微旋轉，試圖將那股力量帶偏。
然而時機和角度都差了一點。
砰！
他的劍被狠狠盪開，中門大開！
如果不是希歐及時收力，木劍恐怕已經砸在他的胸口。
“愚蠢！”希歐毫不留情地批評，“幅度太大！你是想跳舞嗎？細微！精準！用最小的動作達到最大的效果！你的針線活白練了嗎？”
針線活？
索拉斯猛地一愣。
是啊，縫紉時，針尖的力度、角度、穿透的深度，都需要極其精妙的控制，多一分則過，少一分則不及。
那種對手腕和指尖微操的要求，與格擋的卸力引導，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嘗試著將注意力轉變，想象手中長劍不是盾牌，而是一根巨大的、堅硬的“針”，要去巧妙地撥開、牽引對方來襲的“線”。
希歐的第三次攻擊到來，依舊是直刺。
索拉斯深吸一口氣，精神高度集中，手腕極其細微地內扣了一個角度，用劍脊的中段精準地迎上希歐的木劍尖。
在接觸的瞬間，他的手腕如同繡花般輕輕一旋一引！
嗤！！！
預想中的猛烈撞擊沒有出現，希歐的木劍彷彿刺入了滑不留手的油脂，被一股巧勁帶著向側方滑開，擦著索拉斯的身體刺空了！
雖然索拉斯自己也因為這生疏的技巧而身形晃了晃，但這一次，他成功地格開了攻擊，並且沒有被巨大的力量震退！
希歐的攻擊停頓了一下，他看著索拉斯，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驚訝，但很快又恢復了冰冷。
“誤打誤撞。”他哼了一聲，但接下來的攻擊，卻悄然加快了一絲速度，變化也更多。
索拉斯卻彷彿找到了訣竅，他不再試圖用蠻力對抗，而是完全沉浸在這種以巧破力的感知中。
他將對方攻擊的軌跡視為需要被修正的、混亂的線，而自己的劍，就是那枚引導和梳理的針。
鐺！鐺！嗤！
練場中不斷響起武器交擊的聲音。
索拉斯依舊失誤頻頻，被打中手臂、肩膀，疼得他齜牙咧嘴，但他格擋成功的次數越來越多，步伐雖然依舊踉蹌，卻開始能下意識地隨著格擋進行小幅調整，不再是傻站著硬抗。
汗水再次浸透了他的訓練服，但他的眼睛卻越來越亮。
希歐的攻擊如同狂風暴雨，毫不留情，但他的指點也變得更加具體和切入要害。
“左移半步！避開正面鋒芒！”
“手腕再低一分！對！”
“感受我的發力終點！就是現在！引導！”
伊緹艾爾今天來得稍早一些，她站在練場邊緣的樹蔭下，看著場中那個不斷被擊退、又不斷衝上去的身影。
她看到索拉斯一次次被打得身形不穩，看到他手臂上被木劍抽出的紅痕，心緊緊地揪著。
她也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神裡沒有了最初的慌亂和吃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的、甚至帶著點興奮的光芒。
他的動作雖然還遠不如希歐流暢，卻漸漸有了一種獨特的、帶著某種微妙節奏感的韻味，不像精靈劍術的優雅輕靈，反而更顯精準和高效。
又一次成功的格擋後，索拉斯甚至下意識地藉著希歐的力量，順勢旋身，手中長劍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反撩向希歐的肋下！
雖然速度不快，被希歐輕易格開，但那無疑是一次反擊的雛形！
希歐格開這一劍，向後躍開一步，停止了攻擊。
他看著微微喘氣、額髮被汗水浸溼貼在額頭上、卻眼神發亮的索拉斯，沉默了片刻。
“休息十分鐘。”他丟下這句話，走到場邊拿起水壺。
索拉斯這才感覺到全身肌肉都在尖叫抗議，他拄著劍，大口喘息著，臉上卻忍不住露出一個暢快的笑容。
他看向場邊的伊緹艾爾，對她眨了眨眼。
伊緹艾爾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對他豎起一個大拇指。
希歐喝著水，目光掃過互動著的兩人，什麼也沒說。
接下來的日子，訓練內容不斷加重。
步伐、格擋、閃避、簡單的劈砍刺組合……希歐將精靈劍術的基礎一點點拆解，用最嚴苛的方式灌輸給索拉斯。
索拉斯像一塊貪婪的海綿，瘋狂吸收著一切。他發現，將劍術與他熟悉的“縫紉”理念相結合，往往能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對力量的流動、軌跡的預判、角度的把握，有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敏銳，這或許就是他作為鑰的天賦，也或許是兩個世界經驗碰撞出的火花。
他不再僅僅是被動接受訓練，開始會提出一些問題。
“希歐先生，如果對方的力量遠大於我，像低語森林那種大型怪物，這種卸力的技巧還適用嗎？”
希歐看他一眼：“力量懸殊，則重‘點’而非‘面’。尋其脈絡節點，以點破面。你的‘針’，不是更能找準位置嗎？”
索拉斯恍然大悟。
又或者，在練習步伐時，他會思考：“單純的閃避似乎很被動，能否將步伐融入反擊，就像縫紉時手眼的協調？”
希歐會直接用實際行動回答。
用更快的攻擊逼得他手忙腳亂，直到他在實踐中自己找到那麼一絲協調的可能。
訓練是痛苦的，進步也是實實在在的。
索拉斯的手臂、小腿、後背，每天都增添著新的青紫痕跡，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但他身體的反應速度、協調性、對力量的控制，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提升。
他開始能跟上希歐逐漸加快的攻擊節奏，甚至偶爾能在密集的攻勢中，捕捉到那一閃即逝的反擊機會，雖然十次有九次會被希歐輕易化解，但那成功的一次，足以讓他興奮許久。
傍晚獨自加練也成了習慣。
他不再僅僅重複白天的內容，而是會嘗試將一些縫紉時的手法融入劍技之中。
比如極小幅度的快速突刺，比如手腕精妙的旋轉絞動，比如對攻擊軌跡的預判和引導。
這些技巧還很稚嫩，甚至有些古怪，卻帶著鮮明的特徵，那是隻屬於他索拉斯的印記。
一個月後的下午，希歐突然改變了訓練方式。
他沒有再攻擊，而是扔給索拉斯一個小巧的、不斷自動飛舞閃爍的光球。
“擊中它。用你最快的速度，最準的角度。”希歐抱著手臂下令。
那光球只有拳頭大小，飛行軌跡毫無規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速度快得只能看到一道殘影。
索拉斯深吸一口氣，凝神靜氣，目光緊緊鎖定那飛舞的光點。
他動了。
腳步快速移動，不再是初期笨拙的踉蹌，而是帶上了希歐教導的、屬於精靈劍術的輕盈節奏。
手中長劍劃出，不再是蠻力的劈砍，而是精準的刺擊。
嗤！嗤嗤！
他一次次出劍，一次次落空。
光球實在太快太靈活。
但他沒有絲毫急躁，呼吸平穩，眼神專注，全身的肌肉協調運作，不斷地調整、預判、出擊。
終於！
唰！
劍尖極其精準地點中了光球的核心！
光球閃爍了一下，瞬間停滯，然後啪的一聲輕響，消散在空氣中。
索拉斯保持著突刺的姿勢，微微喘氣，胸口起伏，額角有汗珠滑落。
練場上安靜下來。
希歐看著他，看了很久。
然後，他緩緩走上前，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遞給了索拉斯。
那是一副極其纖薄、近乎透明的手甲，材質奇異，觸手冰涼卻柔軟，上面用秘銀絲線繡著極其繁複古老的精靈符文，隱隱流動著強大的能量。
“這是？”索拉斯有些疑惑地接過。
“心絃手甲。”希歐露出笑來，“它能進一步提升你對手腕和指尖力量的感知與控制，放大你對能量流動的敏銳度。對你未來‘斬斷脈絡’應該有所幫助。”
他頓了頓，補充道，“這是我年輕時用過的。現在，它屬於你了。”
索拉斯愣住了，他看著手中這副一看就絕非凡品的手甲，又看看面前依舊沒什麼表情的希歐，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這份禮物，太重了。而且，這幾乎是一種正式的認可。
“希歐先生，我......”
“戴上它。”希歐打斷了他的話，轉過身，“明天的訓練，會用上。”
說完，他再次乾脆利落地離開了練場。
索拉斯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將那副心絃手甲戴上。手甲彷彿有生命般，自動貼合了他的手掌和手腕，冰涼的感覺瞬間蔓延，緊接著，一種奇妙的感知增強感浮現出來。
他能更清晰地感覺到空氣中能量的微弱流動，感覺到手中長劍每一絲最細微的震顫。
他輕輕揮動長劍，感覺劍彷彿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如臂指使。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與手中長劍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現實沒有給他太多適應的時間。
幾天後，緊急情報如同冰水般潑滅了王庭剛剛因低語森林的勝利而燃起的微弱希望。
“北部風語隘口確認出現大型汙染源！駐守小隊全軍覆沒！”
“南部鏡湖湖心島植被大面積枯萎，湖水正在變質！”
“西部礦區深處傳來劇烈能量波動，疑似有巨型變異體誕生！”
壞訊息一個接一個，傳遞情報的精靈斥候臉色一個比一個蒼白。
議事廳內，氣氛降到了冰點。
長老們的臉上籠罩著絕望的陰雲。低語森林的勝利，此刻看來更像是一次僥倖，根本無法扭轉整個戰局的頹勢。災厄如同洶湧的暗潮，從四面八方同時湧來，要將精靈王國徹底吞沒。
“兵力......我們的兵力已經捉襟見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