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抽骨髓？那是魔鬼乾的事！
唐古拉鄉衛生院的鐵皮屋頂在正午烈日下泛著刺眼的白光，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消毒水、酥油和風乾牛羊肉混雜的氣息。
幾輛越野車停在簡陋的土坯院牆外，引得拴著的藏獒狂吠不止。
林皓推開車門，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這裡是唐古拉山鄉的中心，也是方圓百里唯一的醫療點。
幾排低矮的平房，牆上刷著半新不舊的白灰，紅十字標識被風沙磨得有些模糊。
院子裡聚集著不少穿著厚重藏袍的牧民，他們沉默地打量著這群山外來客，眼神裡混雜著好奇與疏離的審視。
“林顧問，這邊請。”衛生院唯一的漢族醫生老馬迎了上來。
他皮膚黝黑，身材敦實，搓著手，聲音裡帶著如釋重負的急切：“昨天就通知了，說有大專家下來。唉，可算盼到了……”
他引著林皓和蘇晴穿過人群。
就在這時，一個急促嘶啞的呼喊穿透了人群的嗡嗡聲：“卓瑪！卓瑪！”
林皓循聲望去。院子角落裡，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藏袍、身材高大的藏族漢子半蹲著，懷裡緊摟著一個瘦小的女孩。
女孩約莫五六歲，裹著厚實的羊皮襖，露在外面的小手死死抓著阿爸的衣襟，指甲蓋泛著極不正常的青紫色。
她瘦小的身體隨著急促的喘息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深處尖銳刺耳的哮鳴音。
“扎西，卓瑪又喘了？”老馬連忙跑過去，語氣焦慮。
叫扎西的漢子抬起頭，古銅色的臉龐刻滿憂慮，額頭深刻的皺紋擰成一團。
他用力點頭，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艱難地說：“馬醫生……她走不動……一百步……臉就紫了……像……”
他焦急地指向旁邊一頭剛卸下重物的犛牛，“像它……喘不上氣……”
林皓已快步上前蹲下。
近距離看，女孩卓瑪露出的半張小臉，嘴唇和耳廓都呈現明顯的紺紫，如同缺氧的魚鰓。
眼瞼也帶著浮腫，眼白透著淡黃。
“小卓瑪，”林皓放柔聲音，示意蘇晴開啟行動式血氧儀，“讓我看看你的手指，好嗎？”
卓瑪被陌生人驚嚇，瑟縮著把頭更深地埋進阿爸懷裡。
扎西警惕地盯著林皓和那閃爍紅光的儀器，手臂下意識地收緊。
“阿爸，醫生是幫卓瑪的。”老馬趕緊用藏語解釋。
扎西猶豫片刻，手臂稍松，眼神卻依舊戒備。
林皓小心地拿起卓瑪一隻冰涼的小手。
指尖冰涼，指甲呈匙狀凹陷，青紫色的甲床下幾乎看不到健康的粉紅。血氧夾輕輕夾住她的食指。幾秒鐘後，儀器螢幕跳出一個刺眼的數字：82%。
而旁邊老馬遞來的、衛生院唯一那臺老舊血常規儀剛打出的報告上，赫然標註著：
血紅蛋白（Hb）：228g/L！
紅細胞壓積（Hct）：68%！
高得駭人的紅細胞數值！低得致命的血氧飽和度！
“老馬，這……”蘇晴看著報告，眉頭緊鎖，“血紅蛋白這麼高，血氧怎麼會只有82%？這機器……”
“機器沒問題！”
老馬苦笑，壓低聲音，“衛生院就這麼一臺寶貝，每月縣裡校準。扎西家的卓瑪，還有好幾家孩子，都這樣！血抽出來，顏色深得嚇人，粘稠得很！可人就是沒力氣，走幾步就喘不上氣，嘴唇指甲紫紺。鄉里的老藏醫……”
他朝院外飄揚的經幡努努嘴，“都說是‘山神的懲罰’，是命裡帶的‘債’，得誦經祈福，不能用山外人的針扎……”
“山神的懲罰？”
林皓的目光從那矛盾的報告移向卓瑪因呼吸困難而微張的嘴唇，那紫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又仔細看了看她凹陷的指甲和浮腫的眼瞼。
這絕非簡單的“高原紅細胞增多症”！
那種病雖不適，但不會如此嚴重，更不會出現如此明顯的紫紺和急劇下降的運動耐量！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林皓腦海。他蹲下身，更仔細地觀察卓瑪的呼吸，又輕輕按壓她的小腿脛骨前緣——一個淺淺的指凹緩慢回彈。
“不是簡單的紅細胞增多。”
林皓的聲音低沉而篤定，“是無效造血！她的骨髓功能很可能受到抑制，製造出的紅細胞攜氧能力極差，甚至……根本無效！”
“血液粘稠，心臟負擔劇增，導致心衰前兆，肺血管壓力增大，進一步加重缺氧！惡性迴圈！”
他抬頭看向扎西和老馬，“這很可能是一種特殊的高原病，我暫時稱之為高原紅細胞再生障礙症！”
“高原紅細胞再生障礙症？”蘇晴和老馬同時愣住。
“要確診，必須做骨髓穿刺。”林皓的目光轉向扎西，“我們需要取一點卓瑪骨頭裡的液體，看看骨髓到底發生了什麼。”
“骨髓？！”老馬臉色驟變。
扎西的反應更為激烈！他猛地站起，將卓瑪死死護在身後，佈滿血絲的眼睛狠狠瞪著林皓，手臂肌肉虯結，用藏語咆哮起來，洪亮的聲音震得院子嗡嗡作響。
老馬連忙翻譯，聲音發苦：“扎西說……不行！絕對不行！骨頭是山神賜的，是靈魂的居所！抽骨髓？那是魔鬼乾的事！要把卓瑪的魂抽走！他說寧願卓瑪就這樣，也不能讓山外的針扎進骨頭裡！”
院子裡圍觀的藏民也騷動起來，低聲議論著，投向林皓他們的目光充滿警惕與排斥。
經幡在風中獵獵作響，彷彿無聲地附和著扎西的憤怒。
信仰的壁壘，厚重如山。
林皓佇立原地，沒有後退，也未爭辯。
高原的風吹起他額前碎髮，露出下面沉靜如水的眼睛。他看著扎西因激動而扭曲的臉，看著卓瑪在父親身後驚恐茫然的眼神，看著那些沉默卻立場鮮明的牧民。
科技與信仰的對撞，在這裡比崑崙山的冰雪更加堅硬。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衛生院牆上那張模糊泛黃、印著人體器官結構示意圖的宣傳畫。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風聲和藏民的議論：
“扎西大哥，山神給了我們強健的骨骼，也給了我們跳動的心。卓瑪的魂，不在骨頭的空腔裡，在她每一次艱難搏動的心臟裡，在她努力呼吸的肺裡。”
他的目光轉向卓瑪，“她現在每一次呼吸，都像被山神用鞭子抽打。你想知道山神為什麼懲罰她嗎？那根鞭子，可能就藏在她的骨頭裡。不把鞭子找出來，山神的懲罰，就不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