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四耳神通
此刻百草堂內外判若兩個世界。
堂外鼓樂喧天，下人鋪設的猩紅絲毯自門口蜿蜒而下，直至山腳巨石處。
絲毯兩側，無論是虯枝老樹還是嶙峋怪石，皆懸掛著朱漆火籠。
籠中火苗詭譎異常，無風自動，宛若千百條赤練蛇在肆意遊走。
猩紅絲毯上鋪滿新鮮花瓣與蜜餞瓜棗，異香撲鼻，竟連山中野獸都不敢近前。
前後各有一隊畫著猴臉譜的村民，手持兵刃相互擊打，跳著猴戲。
看那架勢，怕是要徹夜歌舞不休。
與這喧囂盛景截然相反，百草堂內幾個管事卻面如土色。
他們發現凡是進入萬子樓的運貨農戶，都似被無形屏障所困，再難踏出半步。
那些關在籠中的祭品亦是如此，任憑他們用繩索拖拽，以木棍撬拉，都如同陷入泥沼，只能進不能出。
冷汗早已浸透了幾人的後背衣衫。
祭品被困在萬子樓中取不出來，若因此耽誤了祭祀大典，他們這些人怕是要人頭落地。
以前每月十五的祭祀從未出過差錯，偏偏這次出了這等蹊蹺事。
管事們戰戰兢兢地將此事稟報給五郎中。
五郎中聞言，臉色驟變，又驚又怒。
可祭祀大典即將開始，重新準備已然來不及。
所幸牲畜、供菜和香燭等物尚且齊備，勉強能應付過去。
但眾人心中依舊惴惴不安。
若是老爺知曉此事，定會雷霆震怒。
這位老爺正是當年劉世安救助過的那位最年長的郎中。
如今他坐擁這般家業，自然被尊稱為老爺。
年事已高的老爺親自監督了一整日的祭祀準備，早已精疲力竭。
回到房中後，他將所有事務都推到了次日清晨處理。
夕陽還未西沉，他便已躺倒在床榻之上。
身心俱疲的老爺意識漸漸模糊，沉重的眼皮緩緩闔上，看似就要沉入夢鄉。
突然，一聲輕微的響動驚醒了昏昏欲睡的老爺。
他勉強睜開惺忪的睡眼，循聲望向不遠處的供桌。
只見原本蓋在金身塑像上的紅布已被掀開，一道身影正大咧咧地坐在桌上，將紅布隨意披在身上，毫不客氣地撕扯著供品。
豬頭、燒雞、酒水，盡數被它塞入口中，全然不在意房中是否有人。
老爺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那身影渾身赤紅毛髮，頭頂生著兩對尖耳，正是他們每月祭祀的猴仙！
“天啊！猴仙顯靈了！”老爺李德全激動得渾身發抖。
雖說每次祭祀都能見到猴仙顯聖，但猴仙親自現身在他面前，這還是頭一遭。
他慌忙從床上滾下來，跪伏在地，顫聲道：“下民李德全，拜見猴仙！”
猴妖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便繼續大快朵頤，連個正眼都沒給他。
李德全跪在地上，心跳如鼓，冷汗涔涔。
猴仙這般態度，莫不是自己哪裡觸怒了它？
可思來想去，他實在不知自己錯在何處，只能戰戰兢兢地伏著，連頭都不敢抬。
終於，猴妖風捲殘雲般吃光了桌上的葷腥，又抱起酒壺“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滿足地“啊”了一聲，這才抱著酒壺，懶洋洋地看向李德全，後者因長跪不起，膝蓋早已疼得發顫。
猴妖仍不叫他起身，只是眯著眼，語氣冷淡：“李德全，我救你一命，還讓你得了這番家業，衣食無憂，你可滿意？”
“滿意！滿意！”李德全連連點頭，額上冷汗直冒。
他聽出猴仙話中帶刺，卻怎麼也想不出自己哪裡做得不妥，只能硬著頭皮應答。
果然，猴妖聞言冷哼一聲，猛地將酒壺摔在地上，“啪”的一聲脆響，瓷片四濺！
不等李德全反應，猴妖已竄到他跟前，毛茸茸的爪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
奈何身形矮小，提不高，李德全只能忍著膝蓋劇痛，半躬著身子，狼狽不堪。
“猴、猴仙息怒......”李德全渾身發抖，腦中急速回想，卻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究竟哪裡得罪了這位大仙。
猴妖正要發作，忽覺腳下一熱，低頭一看。
李德全竟嚇得尿了褲子！
“混賬！”
猴妖勃然大怒，一把將李德全甩開，扯下床帳拼命擦拭被弄髒的皮毛。
李德全年邁體弱，這一摔直摔得頭暈眼花，好在猴妖似乎留了手，只是讓他一時爬不起來。
“李德全！”猴妖齜牙咧嘴，眼中兇光畢露，“本仙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結道人設局害我！”
原來方才它嘴饞，想去萬子樓抓幾個童男童女打牙祭。
誰知那地方竟被人下了禁制，進去就出不來。
幸虧看見幾個被困的農戶，這才沒貿然闖入，否則此刻怕是凶多吉少。
“你讓那道人佈下禁制，想誘我入彀，來個守株待兔，是與不是！”猴妖渾身紅毛炸起，兇相畢露。
李德全聞言，顧不得渾身疼痛，掙扎著想要起身辯解，卻因腿骨受傷動彈不得，只能艱難地往前爬了幾步，顫聲道：
“猴仙明鑑啊！老朽怎敢找什麼道人？這一身榮華都是猴仙所賜，我...我怎會自毀根基啊！”
他老淚縱橫，額頭重重磕在地上：“若真有此事，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猴妖眯起眼睛，盯著瑟瑟發抖的李德全，似乎在判斷他話中真假。
屋內一時寂靜，只聽得見李德全粗重的喘息聲。
猴妖冷冷道：“你再說一遍。”
李德全渾身一顫，連忙將方才的話又複述了一遍，連帶著毒誓也一字不差地重複著。
他額頭緊貼地面，聲音裡帶著哭腔：“猴仙明鑑啊...老朽怎敢找什麼道人...這一身榮華都是猴仙所賜...若真有此事，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猴妖的四隻耳朵微微顫動，細細捕捉著李德全話語中的每一絲波動。
這是他與生俱來的神通，能辨別人言真假。
正是靠著這對靈耳，他才能一次次死裡逃生。
當年拜入那個邪道門下偷學法術時，也是靠這本事躲過了多次試探。
後來趁邪道外出尋找異妖之際，他迷暈了三個看守的道童，這才得以逃出生天。
從此他便做了個閒散野妖，四處遊蕩。
直到一年前，他偶然發現這個村子供奉的猴妖塑像，竟與自己有八九分相似，同樣的紅毛，同樣的猙獰面目，唯一區別就是自己多了對耳朵。
他暗中觀察了一個多月，確認並無真身顯靈後，便大膽取而代之，成了百草堂和山下村民口中的“猴仙”。
聽完李德全的複述，猴妖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因為他聽得清楚，這老東西說的句句屬實。
可這就怪了。
既然李德全確實沒有請道人來除妖，那萬子樓的禁制又是誰佈下的？
猴妖煩躁地抓了抓耳朵，難道是有云遊道人恰好路過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