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馮保身子騰空而起,落下時己身在溪澗中,這深秋山中的溪水,冷得就像塊冰一樣,凍得他一瞬間就周身都麻木了。
蘇福反手抓他卻只抓到鬆掉的繩索,他想控御驚馬,卻一時哪裡辦得到,那馬匹奮蹄狂奔,只一瞬間,溪澗便被甩在亂石之後,什麼也看不清了。只隱約聽到身後傳來欣喜的叫聲:“抓到了抓到了!”
“是正主兒嗎?”
“沒錯。”
人落到錦衣衛手裡,再想救出來那是痴人說夢了,蘇福一口牙幾乎咬碎。
不知跑了多久,馬匹終於力歇倒地,蘇福仗著身手靈敏,險險躍開。錦衣衛捉到正主兒後,也不再死追著他,終是讓他逃到一條性命來。他勉力爬起身來,心中發狠地想:“那皇帝老兒昏耽迷信,錦衣衛為虎作倀,我蘇福身孤力寡,奈何不了他們,但我當年誤救了你邵芳這人面獸心之人,這輩子我總要將你誅殺了,方能瞑目!”
早在陸炳決意動夏言之時起,與夏言往來密切的官員都在他掌控之中,馮家也不例外,只是馮家不算什麼大目標,錦衣衛只分派了三個新兵,由一個小旗丁輝領著監視。只是除了蘇氏往夏府去過一兩次以外,並沒有監視到其他,丁輝不免有懈怠。沒想到臨到抄家捕人之際,卻少了馮保一口人,難免被上司呵斥了一頓。
馮禹算是夏言案裡附尾的從犯,他的兒子更不是啥要緊人物,但該捕拿的就得捕拿,丁輝只好認命地帶著自己手下人四處尋訪。本想馮保不過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少年,便是逃也逃不了多久,可是不幸攤上個老江湖蘇福,各種障眼法使出來,害得他們瞎晃了許久也無頭緒。最後還是劉夢龍回京,帶了十來個兄弟幫襯,這才尋到線索,將正主兒拿下。
這丁輝親手把馮保從水裡撈出來,惡狠狠摜在地上,吼道:“可算給老子抓到了!”又轉過臉來向著劉夢龍諂笑道:“多虧了劉鎮撫仗義出手。”
劉夢龍笑道:“這也難怪得你,誰能知道這姓馮的正兒八經的讀書人,朝庭命官,竟與江湖匪類有牽連呢。”
“是,是。”丁輝連連點頭,將此事記在心上,馮禹的罪名裡面,只怕得多上一筆。
夏言一案如石破天驚,幾乎是瞬間就將朝堂格局砸得粉碎。起先還有三五官員上書為夏言辯白,但隨著他們被皇帝盛怒歸入同黨治罪,漸漸地就只有種種附議夏言各大不敬之罪的奏章在司禮監堆積如山。
對於剛剛被授官的嘉靖二十六年的新科進士們來說,他們初入官場的這一幕,實在過於震撼和生動。不久之前還眾官雲集道賀的科場前輩,位極人臣數起數落的傳奇首輔,就這樣轟然倒下。儘管棄市之刑還在議論中尚無定論,但夏言的政治生命己經是徹徹底底地結束了。
他們私下議論的時候還會提到“聖上極愛夏閣老才情”,“聖上數逐夏閣老事後必生悔意”,但以往的罪名與這次所議的“大不敬”之罪相比,當真是判若雲泥。
因為與夏言的那一次會面,張居正現在做什麼事都打不起精神來,這個月他的考評只得了中下,嚴嵩十分不滿,親自訓斥了他幾句。對張居正來說,做學問這種事,就如吃飯喝水一般發自本能,他從來沒有面對書本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的時候。或許是心情抑鬱,他的咳嗽又開始時好時壞,勉強能拿來作他無心治學的遮掩。
就算成功結業轉成翰林院修編又如何?就算成了內閣首輔又如何?夏言的每一句話都在他心中久久迴響,讓他對仕途產生極大的厭煩。
過了好些天,他終於想起來自己還能做一件事,他知道夏府的女眷們都被判官賣為奴,他在六部觀政時與刑部的主事們略相識,找上了管發賣這樁事的。
他如今被視為儲相,這是小事,主事樂得賣個順水人情:“夏府女眷,按說是全要賣到教坊的,學士看得中買回家去,那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份。只是這事稍稍有些不合規,我為學士著想,還是尋摸個差不多的丫鬟改換了名字,這樣便再無妨礙了。”
張居正想到不過數月之前,相府的千金,他便是想求娶也略有高攀之嫌,如今在旁人眼中,自己買回去為奴己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了,頓覺得十分荒誕。他只能平靜地微笑著,道謝著,隨著主事安排給自己帶路的小吏,前往刑部女獄而去。
馮保因落水發了高燒,回京的路途一直迷迷瞪瞪,只間或清醒時聽到福大叔並沒有被抓到,而父親也還沒有被處斬,內心略感安慰,只想或許趕得及。
等他們到京城時,丁小旗先帶他去南鎮撫司詔獄,掌管詔獄的千戶抱怨道:“什麼小官兒的兒子也往這裡送,如今詔獄都滿了,四品官以下的犯人但凡定過罪的,都去了刑部,這小子的老子我來查查……”
他低頭翻了會案卷,好一會才道:“馮禹——七品經歷?早送去刑部大獄了,這小子也送去吧。”
“是是,勞動到您了。”丁小旗點頭呵腰,退了出來,心中十分懊惱,辦了這麼一趟長差,半點沒撈到好,又十分懶得自己將馮保送去刑部,便隨便喚了兩個雜役來,讓他們代自己送馮保去刑部交差。
馮保一直害怕自己在回京見到父母前就會死掉,現在坐在簡陋的囚車裡,大口吞著凜冽的風,眼前掠過自幼長大的京城,他終於有了一點振奮。好一會,他聽到押送自己的雜役似乎在猥瑣地議論著什麼,“這細皮嫩肉的小娘子——”“聽說過幾日就發賣這批女眷,要不要買回來受用?”“罷了罷了,我家那頭母老虎,倒是兄弟你尚未成親倒是……”
“他們把我當成女的了?”馮保突然驚覺回京一路上,錦衣衛並沒有給自己換過衣服,交接的時候丁小旗也漫不經心,估計並沒有交待清楚。但他想到,在女獄中或許能見到母親,就閉嘴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