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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當囚車終於搖搖晃晃來到女獄前時,他眼前閃過一抹身影,他一時恍惚,心想:“那是誰?是我又迷糊了嗎?”

然而那瑟瑟秋風中,那個側影清瘦但挺得筆直,側面的鼻眼輪廓籠著一層薄薄的光暈,可見他眼下淺淺的臥蠶。馮保情不自禁地抓住囚車的籠子,想要離得稍稍近一點看他。他出逃的那一天開始,覺得自己與他己經完全兩個世界的人了,曾經他還憧憬著自己繼續努力下去,或許有一天能以平等的姿態與他結交,共事,成為他的知己,成為他可以託付的人。現在他站在離自己咫尺,可是卻遙不可及。

好一會他才發現,張居正面前有個婆子正點頭哈腰地說著什麼,一臉懊惱。馮保只隱約聽到幾句:“……這都是她沒福——”

“有勞您了。”張居正將一小塊碎銀子放到那婆子掌心,婆子笑逐顏開,不停打躬作揖:“承您看重,您瞧,夏府的丫頭們可多了,要不你瞧瞧別的?”

“不必了。”他的聲音在風中傳過來,帶著種強行鎮靜卻瀕將失控的顫抖。

他轉過臉來,馮保看到兩行清淚從他面頰上緩緩爬下,他從囚車邊走過,卻對囚車視若無睹,對著空中的某處喃喃自語。

“一死……全了名節就夠了嗎?若是人人都這樣想,還有誰會記得你的令名?莫非是我看錯了你——你竟不是那寒霜之季猶能帶笑沁香之人嗎?”

這幾句話像雷霆一樣擊在馮保的心上,“我該怎麼辦?教教我!”他想叫住他,卻只能發出嘶啞的嗚咽聲。他這才發現自己早就失聲了,似乎己經很久很久沒有說出過有意義的話了。

張居正沒有察覺到他的細如蚊蚋的嗚咽,與他擦身而過,只留下一個漸漸朦朧的背景

馮保渾渾噩噩地被拖出囚車,耳邊聽到雜役們與那獄卒閒聊。

“剛才那位是誰?看起來齊整的一個大官人,怎麼失魂落魄的?”

“哎兩位老哥可別小瞧了他,可是今年新晉的庶吉士呢。”

“咦,他到這女獄來做甚?”

“說是瞧上了夏言的一個孫女,想贖了去,你是知道的,到正經官賣的那一日,罪官女眷都是先緊著教坊司挑的。他贖了去雖說也脫不了奴籍,至少不用去做皮肉生意了。”

“那這是……”

“他想贖的那位昨日沒看緊懸樑死了,不過這張學士倒是大方,辛苦費倒沒少了我的。”婆子笑逐顏開,掌心擲著那枚銀角子。

馮保霍地抬起頭,看著他樂滋滋的笑容,他心中從不曾有如此多的恨意。

“珍表姐,一定是珍表姐!”他嚅動著嘴唇,眼前天旋地轉,兩人自幼相處的事一樁樁從眼前流過,瞬間卻是十數年,他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想著:“珍表姐等等我吧……你乾乾淨淨地去了地下,何忍讓我在汙濁世間受盡煎熬。”

他覺得心跳如雷,似乎瞬間就要爆炸開來,給他解脫。

這時婆子請了管事的獄監來與雜役們交接,獄監一聽就皺了眉,取過花名薄翻了翻道:“馮家女眷?那馮禹不是隻有一個老婆在押嗎?哪裡還有馮家女眷?”

兩獄卒面面相覷,轉身抓起馮保喝問道:“你到底是哪家的?報上名來!”

馮保閉目不言,那婆子在旁看到,嗤笑道:“兩位哥子好糊塗,這分明是個小子,哪裡是女眷來者。”

雜役頗為懊惱,扇了馮保一記耳朵:“方才問你你也不吭聲,啞巴了還是怎的!”

馮保努力地拼出幾句:“讓我進去……母親……珍表姐……”

但在四下裡的轟笑和雜役們的打罵聲中,他的掙扎和祈求都薄弱得像晨霜片羽,並沒有任何人在意。

雜役跟獄監們道了打擾,轉身將馮保押去男監,己將天暮。男獄獄監己打算下值更衣,這時老大不高興與雜役交接,將他的花名冊勾上“在押”一筆,喚了獄卒將他押進去。

正忙碌著,忽有人通報:“司禮監滕公公來了。”

一時班房裡亂成一團,獄監率著眾獄卒往門口迎去,押著馮保的只好扯著他在一旁等候。

不多時諸人分兩列恭敬站定,一幫小監簇擁著滕祥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獄監點頭哈腰地請他在上首坐了,又親手奉了茶,諂笑道:“今日何勞公公來此,若有事時,派位小公公通傳一聲便是。”

滕祥漫不經心地扯過名冊,道:“我來提審都察院馮禹。”

聽到父親名字,一直沉浸在刻骨傷痛中的馮保不由一醒,抬頭看向他看去。

他被擠在人群之後,在晃動的人影間,見到那個燈火煌煌中朱衣蟒袍的俊秀太監,驟然間回憶起了夏言壽宴那日。

“日後相見,必記得小公子的好處。”

那時他面上淋漓鮮血,顯得有些狼狽,但目光中卻透著股森冷之意。

“那是……”滕祥極敏銳地感受到了馮保的注視,站起身來。

“公公來得巧了,”獄監作揖道,“這是馮禹獨子,前些日子被潛匿在外,如今剛被抓回來收押。”

見滕祥似乎關注此人,獄監招了招手,教那兩個獄卒將馮保押過來,推倒在滕祥腳下。

馮保十分不願跪此人,然則身軟力乏被不自覺就壓彎了雙膝,他索性整個人撲在地上蜷成一團。

一隻冰冷的手伸過來,尖尖的指甲在他下巴上划動,讓他情不自禁地起了身雞皮疙瘩,那手忽一用力,捏住馮保下巴抬了起來。

馮保無法抗拒地抬起頭,看到滕祥居高臨下的面孔,近在咫尺,並無一絲喜怒,似乎只是在審視一件器具玩意兒,良久,他終於牽了牽嘴角,露出一絲毫無溫度的笑意:“果然是小公子。”

“這……”獄監在一旁搓著手,略有些不安,試探著問,“這位是——公公的舊識?”

滕祥微笑道:“確是,你們且退下,容我與小公子相敘。”

獄卒們面面相覷一會,紛紛退下,滕祥的隨行小監亦去門外把守。

滕祥親手扶了他起來,將他塞進一把椅中,又將自己未動過的那蠱茶放到他嘴邊。

這茶是獄監奉與滕祥的,自是佳品,馮保己多日水米未進,這時淡淡的茶香在鼻端裊繞,不由得他喉嚨裡發出一聲哽咽。滕祥耐心地將這一蠱茶親手喂進了馮保口中,溫熱甘香的汁液從喉間湧下,馮保哆嗦著的身軀漸漸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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