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徐階苦笑了一下道:“你能想到這一層,己是不錯,但你卻不知最緊要的。”
“啊?”張居正愣愣地看著他。
徐階緩緩地道:“夏貴溪為人處事非止一日,聖上尚能優容,而如今將這些事堆到聖上面前,引得聖上大怒,你想想這是為什麼?”
張居正脫口道:“是小人惑亂聖心……”
“解鈴還需繫鈴人,今日之事,或許是壽宴那日埋下的由頭。你或許不知,今日聖上己下詔質問夏貴溪。”徐階按了按額頭,剋制住自己的嘆息,“夏貴溪為官多年,當有自己的奏對之策,但真能解他困局的不是奏對,而是皇上會怎麼想這件事,皇上雖心意難測……”
但他的心意,終究還是會被他身邊的人影響的。
張居正尋思了片刻道:“夏閣老如此性情,只怕是……”
徐階嘆了口氣:“老夫自當在三法司中為他周旋,但這一關過不過得,終究還是要看他自己了!”
徐階內心十分清楚,對當今這位皇帝來說,對錯並不重要,能不能令他順心遂意才是最重要的。這些年看了太多人的沉浮,他早給自己定一下一條鐵律,無論如何,不要做皇帝反對的事。
“老師……”張居正看他良久沒有回應,撲通跪下,“老師,求您想想辦法給夏閣老、曾督帥爭取一線生機!他二人或料事有差,但絕不至於要被栽上如此罪名!”
徐階微慍起身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聖意豈是我能左右?”
張居正一時語塞。
“你想要我直言進諫?你可知當年大禮議多少朝臣被仗殺於宮外!你想要我觸怒於皇上丟官去職?那內閣中還有何人能稍稍矯正嚴嵩所為?”徐階言辭咄咄逼人,張居正一時啞口無言。
徐階看著他的神色,漸有些憐惜之意,緩緩道:“我近日自當設法,你且回去等訊息吧。”
張居正本己絕望,這時聽到徐階還有對策,大喜過望,連給徐階拜了三下:“老師若肯出手,此案必有生機!”
徐階看著他,心中略感嘆:“哪有如此容易。”
他遣走張居正,思慮良久,招來自己長隨,問他:“成國公府上今日宴會,禮可送到了?”
長隨回道:“小的先前看二管家還在收拾,收拾好了必要來回過老爺。”
徐階道:“拿筆墨來,我寫一幅壽聯,讓他們把禮物備好了,隨我一同前去。”
“是。”長隨應了一下,實則心裡奇怪,徐階此前分明說過成國公太夫人的壽宴他送份禮去便是,今日怎的改了主意要親自去見。
當下去傳了話,拿了禮物單子來與徐階過目,又服待徐階換了出門宴客的衣裳,上轎奔成國公府而去。
成國公也是大明數一數二的勳貴門弟,只是大明勳貴中堅子弟,土木堡一役中傷損太多,自打景帝以後,勳貴地位漸漸不及國朝初年。國朝初年平定安南等戰事,猶是英國公張輔統率大軍,如今大小戰事,總督其事者都是文官出身。久無實權,勳貴們難免門庭冷落,也就是有些能入選錦衣衛近待,還能博個出身。但如今陸炳掌著錦衣衛,他極得皇帝親信,朱希忠雖然掛著個北鎮撫司指揮使的銜,然而錦衣衛的事輪不到他插手,也是無可奈何。
徐階到了英國公府,果然見門庭不甚熱鬧,門前一條巷的雪早就掃得清清淨淨,車馬卻只排了不過七八丈地,比起夏言壽宴那日來不可同語。
徐階從人上前遞帖,門子喜出望外,卯足了勁大聲通傳:“文華殿大學士,徐待郎駕到!”
早有人一溜煙地奔去內面通傳朱希忠。
門子們服待徐階下轎,就見朱希忠己大步流星地走出來。
他弱冠之年襲爵,如今三十多歲,正值壯年,步下虎虎生風,方臉濃眉,頗有將門氣質。
他見徐階到來甚喜,連道“蓬蓽生輝”。
徐階微笑道:“本是想著這幾日忙碌,未必有空來為太夫人上壽,巧了今日不當值,故來叨擾。”
朱希忠連聲道:“徐閣老親自來,家母必定欣喜,來啊,快將徐閣老手書的壽聯掛上。”
下人們去掛壽聯,朱希忠將徐階引到客廳奉茶,先到的客人們見了,難免要見禮應酬一番。裡面大部分是勳貴,英國公張輔等人都在,朝臣不多,徐階到來顯得十分醒目。
“方才進來前,我見庭中松柏甚好,國公爺可願與我前去庭中賞玩?”徐階這話來得十分突兀,這天氣驟寒,花廳裡燃著炭爐,也有一兩窗玻璃窗可供玩賞,成國公這處客廳外是成國公跑馬練槍的校場,雖然也繞場植了幾排松柏,景緻只是尋常,沒有哪個客人有雅興去雨地裡凍著。
朱希忠知道徐階這必然是有話要說,含笑道:“那處校場是先祖每日裡騎馬練武的所在,難得徐閣老有興致,請……”
兩人攜手而出,在松柏下胡亂著寒喧了幾句,徐階方注目他道:“成國公可知近日朝中大事?”
朱希忠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了下來,他乾笑了兩聲道:“我如今只是個閒人,如今朝中大事向無知,還請徐閣老明點。”
徐階“呵呵”了兩聲:“今日國公座上客中這麼多錦衣衛在,國公這話太客氣。”
朱希忠皺眉道:“都是昔年先父舊部來賀家母,聊盡心意而己,我早讓他們不必多來,沒得反惹些麻煩。”
徐階一聽這口風覺得有戲,便正色道:“老夫聽說錦衣衛近來在大同宣府極多舉措,應與朝中大事相關,老夫感我朝邊事艱難,如今在曾督帥手上稍有振作,傾刻斷送,十分可惜。”
朱希忠長嘆一聲:“我何嘗不想重振家風,為國立功,只是……”
徐階斟酌著問道:“老夫素知成國公心懷忠義,不知……”
朱希忠思忖了半晌,終於還是壓低了聲道:“據我所知,黃錦如今用來給曾銑定罪的罪證,大部分出自仇鸞之口。仇鸞此人無能而好鑽營,邊軍多有瞧不上他的。只是這些事,在陸炳和黃錦手上洗過兩道,很難拿上三法司來作證據了。”
徐階精神一振道:“那你手上可有人能接觸到仇鸞的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