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嘉靖皇帝今日心情甚好,嚴嵩的青詞遞進來,他念了一篇,雖然略微皺了下眉,但還是誇了嚴嵩兩句,親手在爐前焚了。
嚴嵩暗暗鬆了口氣。
陸炳看著,心想這嚴嵩倒也算得相貌堂堂,但畢竟與夏言比差了那麼一絲絲。他的年歲比起夏言要小了不少,這些年看起也來榮辱不衰,可實際上遠比夏言多擔了十倍的心思。嚴嵩給皇帝寫青詞名聲在外,其實各位大學士哪個不寫?真論青詞上的功夫,夏言,甚至徐階都不比嚴嵩寫得好。只是嚴嵩即知自己在詞藻上略輸一籌,平日裡沒少下功夫,常常溫習名句,試作數首,每次皇上但有所命,總能交上一兩篇來。
平日裡陸炳看嚴嵩未必有多順眼,這時存了拉攏之心,就覺得親切了許多。
這時晚膳己布,皇帝召了三名近臣入席。
皇帝覺得自己追求了多年的長生之景就在眼前,喜不自勝,許諾了丹藥出爐,賜他們每人一丸,以求君臣相伴,千年萬載。三人自然齊齊跪下磕頭謝恩。
一時飯畢皇帝下午開壇至今,也覺得神疲,揮手教他們各自安去。
這時天己擦黑,小太監們打著燈籠護送三人。
嚴嵩四平八穩地走在前面,陸炳稍退在後,跟在黃錦身邊,略小聲地問黃錦:“滕公公今日沒來紫極殿伺候?”
黃錦瞥了他一眼道:“咱家看他今日有些不適,教他歇息一晚去了。還沒謝過陸都督呢。”
陸炳便知午時夏府之事,黃錦己知,便不再多問,含笑道:“順路的事,何勞道謝。”
陸炳往前走到嚴嵩身邊道:“晚上是徐閣老當值了吧?嚴閣老這是回府去了?”
嚴嵩微微瞥了他一眼,緩緩道:“陸都督說得不錯。”
陸炳壓低了聲道:“皇上這裡再好的齋菜,吃多了也淡出鳥來。我知道西苑外面有一家羊羹做得極好,我請客,去喝一杯如何?”
嚴嵩微微一笑道:“難得陸都督有此雅興,自當奉陪。”
徐階讓夫人去打聽的事,很快就有了結果:夏府的七小姐己經訂親。
這訊息讓徐階鬆了一口氣。
儘管張居正只是他諸多門生中的一員,甚至還沒來得及有什麼深交,但那日一番傾談,卻也無形中讓他對這倔犟的青年人多了幾份憐惜。他將此事寫了個字條,讓身邊的長隨徐謹拿去戶部交給在此觀政的張居正。
新科進士們在中榜後,照例先給假回鄉。若是銷假後還沒確定這科選不選庶吉士,就先分了他們去各部輪流觀政。所謂觀政,不過是觀摩各部公文,旁聽會議,對部務大體有數而己。當然對他們來說,如果最後沒入選庶吉士,真要到各部從主事做起那是十分不甘心的。如果不是徐階說讓他們多觀察近來政務,以備嚴嵩出時政相關的題,他們大概根本就不會去真看戶部的文卷。
徐謹進到戶部觀政的新進士們的值房,一時沒看到張居正在哪裡。他能跟在徐階身邊,自有過人之處,這些新科進士雖然只來過徐府二三次,他也能大體記得相貌。
這一眼掃過去,一班進士們多半面前攤著紙筆,沉吟著預備庶吉士的考試,看起來都不是張居正,只有角落裡一張擺了高過半人的卷冊,內面不知是否坐了有人。
徐謹只好在門前咳嗽一聲,問道:“請問……江陵的張學士在嗎?”
許多雙眼目掃過來,半晌後才有人從如山的卷冊後探頭出來,張居正兩眼微紅,有些茫然地看著他道:“我是。”
徐謹將紙條交到他手上,叮囑道:“我家閣老命我送來的。”
張居正接過來,環顧諸位同年,見他們個個都轉過眼來,一笑道:“別盯著我了,我沒有找老師私下問題。”
王世貞“噗”地笑了一聲,依然不放過他,好奇道:“那老師到底叮囑你什麼了?”
張居正無視他的目光,躲在如山卷冊的掩護下展開紙條,掃了一眼,微微一嘆:“我託老師給我做媒。”
“啥?”這訊息可十分聳動,進士們不約而同地探頭過來。
“太嶽看中哪家閨秀了?”
“老師出面必然是成了吧,恭喜太嶽了!”
“太嶽若在京裡成親,我定要去當男相倌!”
張居正沒好氣地掃了他們一眼:“老師說人家小姐己經訂親了。”
“哎!”所有人掃興地坐了回去,繼續專注於各自的題目去了。
張居正有些悵悵地看著字條上徐階的苦口婆心,告訴他夏小姐己有歸宿,不時即將於歸,諒有事亦不會牽連與她。讓張居正專心準備庶吉士考試,雖然他對張居正的才學十分看重,但凡事有備無患,還是要多看看近來嚴嵩的奏章文論,揣摩一下題目為要。
這最後兩句倒是不用徐階額外說,大家誰都心知肚明的。這裡諸生哪個不是千軍萬馬的科場中殺出來的人精,各自都將嚴嵩近來的文章借閱出來看過。
張居正看了嚴嵩的幾封上疏,略有些吃驚,只因之前士林之中,常常有人聲討嚴嵩曲意奉迎,不是正人君子。但嚴嵩這幾封上疏,所議國事,都切中肯綮,分析問題十分合情合理,所提方案也十分誠懇。
張居正不由想到他與徐階關於張璁的那一番對談。
大概是想確實搞明白嚴嵩這些上疏所言之事真偽,還有事情最後處理如何,他自各部借了一大堆卷案,埋首其間己有好幾天了。其他人有些好奇他到底在看什麼,過來翻閱了一會,但如此龐雜,沒看出個所以來,漸漸又失去了興趣。
這些天下來,張居正總算將自己想追訪的那幾樁事查了個大概。
嚴嵩所言之弊端大體是真,而除了有兩樁事沒得到硃批,批下來的幾件事施行後,原來的情況或多或少有些緩解。張居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並沒有疑惑得解的輕鬆,頭腦中反而添了一些更說不清的迷霧。
不過好在這一番窮追不捨,他還是看出了嚴嵩處事的思路和興趣所在,對將要到來的館選心中更有把握。他也不像眾人那樣給自己出擬題作答,只在餘下的公文中抽了一些近期的隨意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