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墨家就是一條鯰魚
石破天帶著墨衡的承諾和一份墨家回贈象徵信義與契約的青銅矩尺,離開了墨谷。訊息傳回長安,李賢撫掌大笑,立刻下旨,命工部、戶部全力配合,啟動大唐墨家學院的選址與營建。
而王勃,得知陛下不僅未剿滅墨家,反而以百萬銀元重禮相邀,更許其公開辦學時,如同五雷轟頂,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黑冰臺,望著窗外巍峨的宮城,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百萬銀元公開授課……墨家學院!”
王勃喃喃自語,臉色煞白:“此門一開,墨翟之學,將與孔孟之道,並立於天子腳下!兼愛對壘親親,尚賢’挑戰尊尊,節用非樂直斥禮樂奢靡……更遑論那驚世駭俗的天志、明鬼之論!朝堂之上,思想之爭將起!天下士子,人心浮動!陛下……您這是引狼入室啊!”
“黑冰臺……”
王勃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必須盯死那座學院!盯死每一個入長安的墨者!絕不能讓墨家之學……亂了這大唐的根基!”
駱孟純躬身道:“諾!”
長安城外,格物院的工坊依舊轟鳴,鐵路的鋪設日夜不停。而在帝國的思想版圖上,一場由帝王親手點燃新火,已經悄然升騰。
墨家之火,穿越近千年塵埃,即將融入大唐科技興國的燎原烈焰之中,其光其熱,必將照亮一個更加多元也更加充滿未知與可能的未來。
李賢以他的胸襟與遠見,買下的不僅是一個學派的智慧,更是一個文明走向新生的無限可能。
百萬銀元!墨家學院!公開授課!
當皇帝李賢以雷霆之勢,將這份史無前例的旨意昭告天下時,整個長安,不,是整個帝國的儒家士林,如同滾油裡被投潑入了一盆水,瞬間炸開了鍋!
國子監內,正在授課的國子監博士大儒王元感,聞訊後手中戒尺啪嗒一聲掉落在地,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半晌才發出一聲淒厲的哀鳴:“禮崩樂壞!斯文掃地!陛下……陛下怎可如此!墨翟邪說,竟登廟堂?!”
隨即一口氣沒上來,竟當場昏厥過去,引起學舍一片大亂。
弘文館中,聚集的清流文臣更是群情激憤。
“荒謬!荒謬至極!”
一位鬚髮皆張的老翰林捶胸頓足:“墨家何物?倡兼愛則無父無君!言非攻則弱我國防,尚賢則壞尊卑,節用則廢禮樂,更有甚者,其天志、明鬼之說,妖言惑眾,直斥聖人不語怪力亂神!此等邪魔外道,自漢武罷黜,早該絕跡!陛下竟以百萬國帑豢養,允其公然傳道?此乃動搖國本,禍亂之源!”
“正是!”
崇文館直學士魏知古拍案而起,痛心疾首:“陛下近年行新政,雖多有逾矩,然尚在器之層面,吾等或可忍之。然此番引入墨學,直指道之根本!是要掘我儒家根基,毀我華夏數千年立國之精神柱石啊!”
“絕不可忍!”
寒門出身的楊收,此刻也一改往日與世家門閥的齟齬,臉色鐵青地站了出來:“墨家尚同,乃欲使萬民思想盡歸其門,此乃集權暴政之始!其兼愛,混淆親疏貴賤,瓦解人倫綱常!其興百工技巧,更是捨本逐末,使民趨利忘義!陛下此舉,無異於引狼入室,自毀長城!吾等深受聖賢教誨,食君之祿,當死諫力爭,絕不容此邪說荼毒天下士子之心!”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無論是依靠經學傳家、把持清議話語權的世家大儒,還是憑藉科舉晉身、視儒家經典為唯一進身之階的寒門士子,此刻都感受到了赤裸裸的生存危機!
墨家一旦公開辦學,以其兼愛非攻的樸素平等思想、對技巧器械的推崇、以及充滿邏輯思辨的墨辯學說,必將吸引大批對儒家繁瑣禮教和僵化經義產生懷疑的年輕士子!
更可怕的是,皇帝李賢的態度如此鮮明,甚至不惜重金扶持!這意味著,未來朝廷取士的標準,很可能會向實學、格物傾斜,他們皓首窮經鑽研的微言大義,可能會變得一文不值!
“唇亡齒寒!此誠我儒門生死存亡之秋也!”
一位德高望重的孔門後裔,在秘密召集的緊急集會上,聲淚俱下地疾呼:“寒門世族,往日或有爭執,然此刻大敵當前,當捐棄前嫌,同仇敵愾!務必阻止墨家學院落成!務必迫使陛下收回成命!”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讓這兩個原本內鬥不休的儒家陣營,迅速達成了共識。
一場針對皇帝李賢的、由儒家勢力主導的“逼宮”風暴,在長安城看似平靜的表象下,如同地火般洶湧醞釀。
數日後,大朝會。
甘露殿內,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龍椅上的李賢,神情平靜,目光卻銳利如鷹隼,掃視著階下文武百官。他知道,該來的總會來。
果然,當議完幾件尋常政務後,以那位孔門後裔孔崇基為首,數十位身著朱紫、素以清流自居的文臣,齊刷刷出列,跪倒在地,動作整齊劃一,帶著一種悲壯的決絕。
“臣等有死諫!”
孔崇基承襲的是唐高祖李淵冊封的爵位褒聖侯,這個爵位傳了一共五代,直到李隆基時期,將第三十五世孫,也就是孔璲之晉為文宣公。
孔崇基作為大唐第四代褒聖侯,涉及自己的切身利益,他自然會站出來,他蒼老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洪亮,響徹大殿:“陛下!墨家邪說,悖逆人倫,禍亂綱常!其學若興,必致父子相疑,君臣相棄,尊卑失序,禮樂崩壞!昔秦皇焚書,所坑者多為方士,而墨學之害,甚於方士百倍!陛下以萬金之資,立邪學於京畿,此乃自毀社稷,取禍之道!臣等懇請陛下,懸崖勒馬,收回成命,驅逐墨者,焚其邪書,以正視聽,安天下士子之心!否則……臣等唯有血濺丹墀,以死明志!”
“臣等附議!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數十位大臣齊聲高呼,聲浪震得殿宇嗡嗡作響。他們伏地不起,以額觸地,擺出了不惜死諫的架勢!
殿內一片譁然!武將們面面相覷,新設三部(鐵道、商務、稅務)的官員面露憂色,而更多的官員則噤若寒蟬,被這突如其來的、規模空前的死諫場面所震懾。
李賢面無表情,看著階下那一片跪伏的脊背,心中冷笑。
他早料到儒家會反撲,卻沒想到會如此激烈,如此整齊劃一。看來,墨家這把火,確實燒到了他們的痛處。
“死諫?”
李賢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冰冷的穿透力:“好一個以死明志,諸位愛卿,口口聲聲為社稷,為綱常,可曾想過,爾等所維護的綱常,是多少人藉以盤剝百姓、壟斷上升渠道的遮羞布?爾等所恐懼的墨學,其兼愛是望天下人互愛互助,非攻是求萬民免於戰火,尚賢是讓真才實學者得位,節用是倡儉樸戒奢靡!此等主張,何錯之有?何邪之有?”
李賢在請墨家出山之時,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他準備改革墨家思想,比如說,墨家的非攻思想,李賢就準備,大唐不會輕易發動戰爭,但是,在大唐的利益受到了侵害,遭受敵人進攻的時候,大唐必須保證,大唐的領土安全。
墨家不是要非攻嗎?那就讓他們跟野蠻人講非攻,就算大唐本地不會遭受攻擊,入侵,那麼大唐在海上的利益該如何解決?就讓墨者去用非武力方式解決問題,一旦他們解決不了,自然而然的用武力解決問題。
至於所說的思想,其實也是可以改的,儒家到了唐朝,其實已經改變了很多。
李賢站起身,目光如電,直刺孔崇基:“孔卿!你言墨學興則父子相疑?朕倒要問問,是墨家兼愛會讓人不孝父母,還是爾等口中親親的禮法,讓多少豪族為爭家產而父子反目、兄弟鬩牆?”
“你言君臣相棄?朕推行新政,富國強兵,百姓安樂,邊關穩固,何來君臣相棄?倒是爾等,抱殘守缺,阻撓變革,今日更以死相逼,是要做那棄君之臣嗎?”
“你言尊卑失序?朕破門第,重才能,讓寒門有路,商賈有為,工匠受尊,此乃還天下以公道!打破的是不公的尊卑,建立的是以能力和貢獻論高下的新秩序!何來失序?”
“至於禮樂崩壞?”
李賢的聲音帶著一絲譏諷:“江南水力工坊轟鳴,農人因脫粒機而雙手少些血泡,工匠因鍛錘而脊樑少些佝僂,商旅因道路平坦、貨通天下而少些艱辛,百姓因倉廩漸實而臉上多些笑容!此等景象,在爾等眼中,竟不如那些耗費民脂民膏、只為彰顯尊卑的繁瑣禮樂重要?爾等心中,究竟裝的是社稷萬民,還是那套束縛人心、維護特權的陳腐枷鎖?”
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重錘,砸在每一個死諫大臣的心上。
孔崇基臉色慘白,渾身顫抖,想要反駁,卻被李賢那強大的氣勢和無可辯駁的事實,江南水力工坊,長安的三千工坊的繁榮是明證,壓得喘不過氣。
“陛下!”
楊收硬著頭皮,抬起頭:“縱然墨學有其可取之處,然其尚同之說,欲使萬民思想歸於一統,此乃鉗制言論,禁錮思想!與暴秦何異?陛下推行新政,標榜開明,豈能自相矛盾?”
“鉗制思想?禁錮言論?”
李賢怒極反笑:“楊卿此言,何其荒謬!朕立墨家學院,是允其公開講學,收徒傳道!朕可曾禁止爾等儒家在國子監、弘文館授課?可曾焚燬儒家經典?可曾阻止爾等著書立說、針砭時弊?墨家學院開,儒家學堂依舊在,百家爭鳴,思想碰撞,方是學術繁榮。真理彰顯之道!何來尚同鉗制之說?倒是爾等今日之舉,以死相逼,妄圖迫使朕禁絕墨學,獨尊儒術!這,才是真正的鉗制思想,禁錮言論!這才是爾等維護獨尊地位,懼怕競爭的真實嘴臉!”
李賢的剖析,入木三分,撕下了儒家“衛道士”的悲情面具,露出了其維護自身話語權壟斷的本質。殿中不少原本保持中立的官員,看向那些死諫大臣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鄙夷。
“至於爾等所言,血濺丹墀……”
李賢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帝王的森然威嚴:“朕的甘露殿,供奉的是社稷神器,不是爾等沽名釣譽以死挾君的地方!想死?容易!殿外有柱,宮外有河!朕絕不阻攔!然,爾等今日若真血濺於此,史筆如鐵,所記絕非爾等忠烈,而是爾等因一己學派之私,阻撓朕富國強民,開明納言之舉!是爾等,為維護那套早已腐朽的獨尊地位,不惜以死相脅,行那亂臣賊子之實!”
“來人!”
李賢一聲斷喝:“將這些忠臣請出殿去!讓他們冷靜冷靜!好好想想,什麼才是真正的為臣之道,為君分憂!”
殿前武士轟然應諾,上前不由分說,將那些跪地死諫的大臣請了出去。
孔崇基等人面如死灰,在武士的攙扶下踉蹌而出,哪裡還有半分死諫的悲壯,只剩下無盡的狼狽與絕望。
殿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李賢以雷霆手段和無可辯駁的雄辯,暫時壓下了這場逼宮風暴,卻也徹底點燃了儒家與墨家、與新政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火種。
幾乎在甘露殿風波平息的同時,一份詳盡的密報,送到了大明宮武則天的手中。
殿內,武則天斜倚鳳榻,細細品讀著密報上關於儒家死諫、李賢怒斥、大臣被逐的每一個細節。
她的臉上沒有擔憂,沒有憤怒,反而浮現出一種近乎愉悅的、洞悉一切的玩味笑容。
“好!好一場大戲!”
武則天放下密報,撫掌輕笑,鳳目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本宮這個兒子,手段是越來越老辣了!引墨入世,這步棋……走得妙!走得絕!”
侍立一旁的葉紅衣有些不解:“太后,儒家勢力盤根錯節,此番死諫雖被壓下,但其怨憤已深,必不會善罷甘休。墨家初入長安,根基淺薄,太后何以言妙?”
“紅衣啊,你看事情,還是流於表面。”
武則天優雅地端起茶盞,輕呷一口:“儒家為何能成千年痼疾,形成世族門閥尾大不掉之勢?根源,就在於這獨尊二字!”
如果李賢在這裡,肯定會給武則天點一個贊。正是因為獨尊,儒家才會故步自封,才會失去前進的動力,而宋朝時期,因為國力太弱,儒家才會湧現一片改革家,相繼出現關學、洛學等學派,然而,直到現在儒家還是在吃老本。
李賢引入墨家的原因之一,就是想創造鯰魚效應。而墨家就是李賢手中的鯰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