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有鬼
玄鴉被此人氣運所驚自然牽連到了白無相本體,他訝然回憶著過往的記憶,最終定格在了一個憨厚老實的擔山客身上。
那是萬骨初行向骷髏山的雨夜,是白無相第一次見到姚正則這個畫師時,躺在石上裝睡的那個漢子。
“原來竟是他!”
此人不過數載未見,命格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甚至尋常妖魔都已無法近其身,已非烏合之眾,實有王侯之貴命!
而這般讓其改命的高人,即便不用過多的特徵,白無相也能分辨出來此人就是得了雲澤山君的點化。
隨著冬雪漫漫而降,申州上到州府,下至鄉野,逐漸淪為無相上教的統治之地。
各縣各府的官員任免皆由上陽城中的無相宮中傳出。
無相宮,便是李向之在前朝的一處行宮基礎上修建的宮殿,如今成為了無相上教的總教之處。
宮內,從各處上貢來的美貌女子和妙手樂師正上演著靡靡之音和歡愉露骨的舞蹈。
李向之坐在上首摟著貌美女侍的腰肢,一手握著其柔若無骨的手掌,面色微醺的笑著道:
“一州之地便能供養出如此多的貌美奴僕,妙手樂師,舉天下十幾州之地供養的皇帝,那該又是何等的姿容?”
劉大柱在臺階下,一雙黑手伸入侍女的衣衫裡肆意妄為著,他忍不住道:“大哥,您如此英才,智慧無雙,何不反了那少帝,我等自立稱帝,也來當一當這皇帝豈不快哉?”
“是啊!大哥!以您的才華,這一州之地又怎能容得下?”
其餘眾人也都紛紛勸說道。
李向之聞言忍不住笑著道:“這皇帝可不好當,還不如當個王侯,肆意快活,那才叫瀟灑。
況且,我們沒有大義在,天下百姓便只會認為我們是反賊!
欲行大事,必佔大義!”
他並沒有因為酒色絲竹之樂而盲目自大,他十分清楚,如若朝廷一心要除掉自己的話,僅憑這初有建制的力量根本無法抵擋朝廷的大軍。
“是,無論大哥如何決定,我等都緊隨大哥身側左右。”劉大柱帶頭恭維道。
李向之被侍女喂著喝了口美酒後,才繼續道:“州中三十六縣七府都要加大本教宣講,無論是鄉紳地主,還是山野百姓,都要知道無相之神的尊諱。
只有讓百姓信得了我無相上教,我們才有源源不絕的大軍和兵源!”
“是!大哥!這事我們都重視著呢!”
“此外,還需要招募民間工匠藝人,要加緊火藥火炮的製作,如若我們有了百門火炮,就是十萬大軍也要掂量一二。”李向之特意叮囑道:“大柱,此事重中之重,就交由你全程監看,絲毫不得馬虎!”
“大哥放心,我必定不負您所託!”劉大柱立即起身拱手行禮應道。
……
申城,霜雪飄落在厚重的古板屋簷之上,肅穆的神廟前,一眾身穿硃紅袍的官員在申州知州的帶領下,緩步邁入了這座有些老舊的廟中。
年邁的廟祝端坐在大殿神像之下,一縷青煙自供桌上緩緩飄起,散入漫天雪中。
廟祝緩緩回過頭,看向來人,他有些遲疑的站起身來,望著雪中的眾人。
哪怕他已老眼昏花,但仍能看出來這些人衣著不凡。
“各位大人,可有何事?”
廟祝也不諂媚,也不敬畏他們,只平靜的問了句話。
“大膽!知州大人在此,還不速速來迎?”
自有官吏上前呵斥他道。
知州施行景擺手道:“不得喧譁。
按官品來說,州府城隍應是四品。
而齊太師生前也是一品,死後榮封本州城隍,也是正二品,該我等後人前來給他老人家上柱香才是。”
廟祝聽了這話才道:“知州大人學識淵博,還請前來入殿一敘。”
施行景笑著抬階而上,轉身對眾官道:“你們都站在原地等著吧,免得擾了太師清修。”
眾官皆拱手稱是。
等到他入了殿內,一眾在雪裡站著瑟瑟發抖的大小官員們才開始竊竊私語。
“趙大人,你說知州大人真的信神嗎?”
“施大人平時可是一向敬鬼神而遠之的,這世上或許真的有鬼神之力,只是你我這等庸人怕看不到罷了。”
“施大人憂心申城安危,如若被那妖人魔教攻破了,只怕你我官帽不保,而且性命保不保得住都成問題了。
如若真有神明,或是能拯救申城眼下危機的人,我們稱他為神又如何?”
“徐大人這話說的有道理,眼下還是要先解決守城之圍啊!”
殿中,施行景一踏入門檻,便發覺耳邊聽不到了身後的風雪聲,四周彷彿陷入了一片寂靜。
他抬起頭仰望著殿中高有三丈的巨大彩漆神像,頭戴錦雲官帽,身穿硃紅長袍,面容慈老,斑駁石身上已經有許多處風化變得模糊。
廟祝渾濁的聲音響起:“太師自三十餘年前就不曾顯世過了,能不能請出太師來,就看大人的緣法了。
”
“三十餘年前?”施行景回憶了下,“彼時我尚在家中學書背詞,仍記得當初先帝奪回北境,普天同慶,家父欣喜至極,我得以尋空翻牆跑出家門。
至今我猶且記得,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大街上,無論是行商小販,還是達官貴人,亦或是婦人孩童,皆歡顏笑語,我第一次明白了何為普天同慶。”
神像前的青煙緩緩變得筆直起來,昇天直上,廟祝的眼神微微晃了下,“大人倒是好記性,也是那時起,先帝重定新都於洛,主治天下諸州,承續前史。”
“太師就是那時被定為了誤國奸臣,蠱惑大昭之帝三朝枉費數億之財,只為封堵黃河水患。”施行景嘆息道:
“百餘年前的天時已與如今大不相同,我曾翻閱過治水卷宗,太師當年之策並無過錯。
只是被無知之人非議,被修史之人所害風評。太師心中又怎能不為之所惱?
只要下官在朝一日,便不會忘記替太師洗刷冤情,歸還太師的正臣清白。”
青煙徐徐直升殿頂,在半空中匯聚成了一團雲氣,一個身穿前朝官袍的老者,長鬚拖發,站在雲上輕聲笑道:
“施家?老夫記得百餘年前施家確實有個五品的言官拜在了我門下,當時便覺其心性非凡,如今看來他的後人倒也沒落了下乘。”
施行景見了這神異一幕,雖想極力保持平穩的心態,可眼中仍舊是震驚之色。
他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忙拱手道:“太師好記性,先祖確實曾拜在太師您的門下。我施家也因此而入朝發跡,傳有七代。”
“呵呵,你今來求我,是想本神出手替你解這圍城之困吧?若是如此的話,只怕讓你失望了。
神明不近青雲氣,妖魔難亂王朝事。本神若出手便是觸犯天條律令,只怕神性都難保了。”這位死後被封為申州城隍的前朝太師擺手無奈道。
“晚輩怎會讓您以身犯險?”施行景忙拱手道:“只是這城外叛軍著實詭異,聽說是以不知何等妖靈精怪供奉為神,晚輩是想著此叛軍背後的無相上教必有妖魔作亂,蠱惑人心,掀起這等浩劫。
故而,想請太師出手,看一看這神乎其神的無相之神究竟是何等妖靈精怪!”
“無相?”
雲氣上的城隍神思量了一陣,才道:“也罷,就當是為了太祖高祖皇帝,我也當為南昭再盡一份力。”
……
萬相山,大雪封路,寨子中的人都躲在屋裡安心過冬。
深夜的林間霧氣繚繞,白狐在一棵古松上吸收著月華,它的絨毛隨著夜風細微飄動,四周沉睡著許多山野精靈。
月棠引導著一縷月華順著口鼻進入肺腑之間,滲人心脾的涼意在它腹中轉動流淌,直到那一抹涼氣沉澱在它的丹田靈海內。
她已經有了妖的靈性,是一隻妖力淺薄的狐妖。
洞主告訴她,在寒冬之時,山中百獸俱伏,諸靈藏形匿跡,此時修行是最為有利的。
因為沒有生靈會跟她搶奪周圍的天地靈氣,對修行上來說事半功倍。
只是需要她克服這極為寒冷的天地之力,必須在抵禦嚴寒之時還要恪守本心用於修煉,引導天地靈氣轉化為妖力。
這一點看似很簡單,可對於有著本能趨利避害的獸類而言,恰恰是最為艱難的。
白月棠之所以能做到這點,是因為她在無相座下久經浸染,又學人之慧,早已擁有了超越尋常野獸的智慧。
她修行完後抖了下身上的毛髮,甩出些細碎的落雪,然後從樹枝上站起身來,準備活動下身子,然後再進行今晚的第二次修煉。
小白狐扭動著身軀,活動了下四肢,仿若如同一個人一般,這還是她從教書的老先生身上學來的。
杜秀才在無相廟裡日日教書,雖然年歲已高,可卻身子骨頗為健朗,每日都要練一練身子骨。
她看得久了,便學會了這套行氣的身法。
白狐正運著氣,驀然聽到遠處寂靜的山林裡,傳來了一陣若有若無的樂聲。
鍠鍠鳴鑼,彭彭伐鼓。復有旂蓋,亦有戟斧。
白月棠的兩隻耳朵動了下,似乎……那樂聲又近了。
金鳴鑼鼓喧天,銅震風鐸惑地。
這樂聲震動了山中的松雪,白狐開始頭暈目眩,她忍不住從樹上跌落下來,墜入了雪地裡。
長長的睫毛沾上了雪,她不知所措的看著眼前地上的積雪開始輕顫,那樂聲越來越近,銅鑼鼓聲刺耳震腦,讓她忍不住在地上痛苦的哀嚎打滾。
她艱難的抬起半隻腦袋,望向樂聲起處,一排排模糊的人影緩緩行走在遠處的山間。
那些人影走得不疾不徐,幾個呼吸間便能走過一座山頭,出現在另一座山頭上。
“嗚嗚嗚~”
低沉的鬼嘯伴隨著銅鑼鼓點震動,刺得小白狐腦袋幾乎要裂開一般,讓她不得不慘叫的哀鳴著。
一陣陰寒的鬼氣撲面而來,銅鑼鼓聲幾乎是在她耳邊炸響,她的眼前出現了模糊的重影,映著一群半人半鬼的東西停在了她的身前。
小白狐心中驚懼不已,她兩眼一翻便暈死了過去。
兩隻頭生獨角的惡鬼扭動著腦袋,神色呆滯的猩紅雙目斜著腦袋望向地上的小白狐。
兩隻夜遊神手中提著幽藍色燈籠垂下,照在了小白狐臉上,足足有三丈高的遊神黑影籠罩著雪地上的白狐。
在夜遊神之後,則是八隻牛頭馬面一樣的鬼怪抬著一座寬大的轎攆,甘柳二將和枷鎖將軍皆跟隨在車轎之後。
一眾一百零八位陰差手持儀仗,或奏樂鼓銅鑼,聲聲震響,四方孤魂野鬼聞此之聲,莫不被牽引在枷鎖將軍的身後,被長長的縛魂鎖困住魂體。
一陣陰風吹來,掀起那座華貴威嚴的車攆前簾,從側漏出的一角里看到其中端坐著一位容貌老態卻頗具威嚴的長鬚老人,穿這一身玄色神袍,正閉目端坐其中。
車攆前方,有兩位面色慘白無比的官員,一位手捧書薄,一位手端奉筆。
奉筆陰官恭聲道:“大人,前方便是萬相山中的黑石大寨了。”
捧書的陰官則問道:“大人,是否需我等將那無相之妖拘拿在此?或是傳其前來問話?”
“直至其前,我倒要看一看那萬骨之山,是否真有無相圖上所傳之眾。”
車攆上的齊太師緩緩開口吩咐了句。
倆陰官當即轉身,牛頭馬面繼續抬步而行。
但車攆卻猛然間一個趔趄,晃動了車攆前垂掛的二十四顆明珠。
牛頭馬面和這諸鬼紛紛發覺他們竟然抬不起了腳!
兩尊高大的夜遊神齊聲怒喝道:“何方妖孽,膽敢驚擾神尊駕前?”
四周寂靜無聲,眾鬼猛然發覺他們的儀仗前竟然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白袍人。
這人長髮披肩,兩側髮絲散到了額前,他如白玉般的面容上帶著一抹笑意,彎身把地上的白狐抱入了懷中。
小白狐由此而醒,她不安的雙目在看到白無相時,頓時有了光彩,低低的叫了聲:
“洞主,有…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