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終於哭出來了
這次卻有些意外。
黃瘸子像往常一樣，蹲在牆邊，靠著牆，一個人默默地抽菸。從上衣口袋摸出一張小紙片，又從褲腰帶上取下一個小布袋，裡面裝著菸絲，捻一小團，小心翼翼地鋪在紙片上，沿著一個角，慢慢捲起來，成一個喇叭狀。再將敞開的一頭，捻一捻，收緊。
卷好的紙菸，叼在嘴上，從褲子口袋摸出火柴，噗呲一下，點燃。深深吸一口，再輕輕地吐出來。抽進去的孤獨落寞，吐出來的，還是孤獨和落寞。
他就這樣，頭靠在牆上，懶懶地望著遠方。
“黃瘸子！叫你半天，原來一個人躲在這抽菸？抽啥好煙，還怕我們看見？”有人突然找到了他。
“我能抽啥好煙，自己卷的，菸葉是自己種的。就喜歡這個口。”黃瘸子翻著眼皮，看著來人。
來人也不客氣，一把從他嘴上拿下捲菸，扔在地上：“快，去取你的東西，你家裡捎來的。”
“我的？”黃瘸子很驚訝，“你沒聽錯吧？”
“黃寶新是不是你的大名？信上，包裹上，都寫著‘黃寶新’三個字呢。”
黃瘸子立馬站了起來：“真的？”
“當然是真的，誰沒事跟你開玩笑啊。”
黃瘸子沒來得及拍打一下後背在牆上蹭的土灰，就跑了過去。
黃瘸子激動地跑了過去，老遠就有人喊：“黃寶新來了，黃寶新來了。”
給大家帶東西的是躍進130小貨車的司機，他罵罵咧咧的：“幹啥去了，媽的，喊叫你半天，到處都找不到你，來，你的東西。”
黃寶新連忙道謝，微微鞠躬：“謝謝，謝謝。”
黃寶新抱著東西就跑回工棚，一下子坐在地鋪上，將包裹塞到被子裡。
黃寶新連忙拆開信件，讀了起來。
“爸爸：你還好嗎？過年都沒回來，我和哥哥都很想你。二姑對我們很好，你放心，不用操心我們。你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天氣冷了要記得加衣服。熱了別隨便脫衣服。我們老師說的，這樣容易感冒。渴了不要隨便喝涼水，肚子裡會生蟲子。我們很想你，辣椒醬是我和姑姑一起做的，給你帶了一瓶。吃完了瓶子留下。我們再給你帶。悄悄告訴你，我是班上的三好學生，還領了獎狀的……”
黃寶新讀不下去了。這是女兒寫給他的信，是扯下的一頁作業本紙，用鉛筆寫的，有些歪歪扭扭的。
黃寶新原本只是淚水湧出來，讀到最後，他一下子扯過被子，把頭捂在裡面，嚎啕大哭了起來。
黃寶新平時話不多，也是獨來獨往。大多數時候總是陰沉個臉，很少跟人聊天開玩笑，算是個異類。業餘時間的三大愛好就是：抽菸、喝酒、睡覺。
其他人打撲克牌什麼的，一般都不叫他。他也不願意參與。用他的話說：跟你們一幫傻逼打牌，沒意思，贏你們太輕鬆了。
是的，工友們都知道，黃瘸子打牌很厲害，能算出每個人手中的牌。
黃寶新說，要棋逢對手才有意思。所以，他寧願窩在被窩裡睡覺，也不跟別人玩牌。
黃寶新年紀並不大，四十歲的樣子，卻頭髮稀疏，前額已經禿了，露出很亮的額頭，與他茂盛的鬍鬚形成強烈的反差。
工友們都知道，黃瘸子是個狠人。酒量是無底的，許老四曾經不服，跟黃瘸子拼過酒。許老四輸了，輸得心服口服。許老四已經喝趴下了，吐得昏天暗地的時候，黃瘸子依舊跟剛開始一樣，一碗一碗地喝，臉不變色。也不說話，只是錚亮的額頭上冒著細細的汗，彙集到臉頰上，形成一顆顆的汗珠。撩起衣服下襬，搽一把汗，繼續喝。直到最後，起身衝金曉娟說一聲：都記在許老四的賬上，他輸了。
如今，這個冰山一樣的男人，卻如同火山爆發，把自己捂在被窩裡，嚎啕大哭。
山洪暴發，大壩決堤，就是這個樣子。
沒人敢去勸，都遠遠地觀望著。
楚永福正鼻青臉腫地披著衣服，蹲在工地上監工。老焦悄悄湊過來：“隊長，黃瘸子這是咋了？哭啥？”
“誰知道？這狗日的不來上工，一個大男人的，躲在屋裡哭啥？我記得他孃老子早就不在了啊。”楚永福也沒好氣。
有人搭話了：“讓他哭吧，哭出來會好一些。這狗日的，老婆跟人跑了，爹死了，娘死了，都沒哭，現在終於哭出來了。”
其他人也是搖搖頭。
楚永福從石頭上跳下來，披好衣服說：“我去看看。”
楚永福才走到工棚附近，就被攔住了。攔住他的，是他的兒子楚林楓：“別去，別管他。一會就好了。”
楚永福不相信：“我是怕他出事。”
楚林楓笑了：“他這一哭，再也不會出事了。”
楚永福撇嘴望著他：“你好像知道得很。”
“那當然。是我讓他哭的。”
“你讓他哭的？”楚永福瞪大了眼睛。
晚上收工的時候，黃寶新從工棚裡出來，一切都像是沒發生過一樣，甚至讓人意外的是，他臉上居然有了笑容。
黃寶新打了飯菜，跟往常一樣蹲在邊上。只是多了一瓶啤酒，還有一瓶辣椒醬。
黃寶新招呼著：“來，嚐嚐我女兒給我帶的辣椒醬，她和她姑姑一起做的。”
工友們象徵性地撈一筷子，拌在飯裡，嘗一口：“香，真香。”
黃寶新抬起頭笑呵呵地說：“自家做的，就是好吃。辣子是自家地裡種的，豆瓣醬是自家曬的，當然好吃。”
許老四端著碗過去，站在前面：“啥喜事，這麼開心，別請我吃辣椒醬了，請我喝瓶啤酒唄。”
黃寶新擺擺手：“去去去，讓金曉娟給你開一瓶，記我的賬。”
許老四樂了：“哈哈，今天太陽從哪邊出來了，黃瘸子居然也這麼大方了？”
“喝了喝，不喝了去球，少他媽的這麼廢話。”黃寶新罵道。
許老四一蹦一跳地去伙房找金曉娟開啤酒了，邊走邊說：“不喝白不喝。千載難逢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