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迷魂
姜無期嚇得肝膽俱裂,大腦在那一瞬間徹底空白,所有的理智、邏輯、以及二十多年來在福利院和火葬場構建起的、關於這個世界的認知體系,在這一刻轟然崩塌,碎得連渣都不剩。
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那裂口的女人、那揮舞的鬼爪、那陰惻惻的邀請,已經完全、徹底地超出了他想象力的邊界,墜入了無法理解的、純粹的恐怖深淵。
心中被最原始、最本能的情緒所充斥。滿滿的、幾乎要將他撐爆的害怕和恐懼!他甚至連驚叫都發不出,只是猛地轉過頭,將所有的力氣都灌注到雙腿上,目視前方,像個被抽打的陀螺般,慌不擇路地撒開步伐,發足狂奔起來!
他瘋狂地向前衝去,根本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裡,也完全不關心。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如同鼓點般瘋狂敲擊:離開這裡!必須離開這裡!離那個打著紅傘的、非人的東西越遠越好!
畢竟,在他過去十八年灰暗卻“正常”的世界觀裡,壓根就不知道,也從未相信過,這世上真的存在這種超自然的、詭譎莫名的東西!
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冰冷地拍打在他的臉上、身上,但他渾然不覺。腳下的積水被踩得四處飛濺,溼透的褲腿緊緊黏在皮膚上,沉重而冰冷。
他只知道跑,拼命地跑,彷彿身後不是雨夜,而是擇人而噬的幽冥地獄。肺葉如同破風箱般劇烈抽動,帶來火辣辣的疼痛,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胸骨,但他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雙腿如同灌滿了鉛,肺裡的空氣幾乎耗盡,他才被迫減緩速度,踉蹌著停下,雙手撐著膝蓋,劇烈地喘息著。他抬起頭,茫然四顧,發現自己竟然闖入了一片荒蕪破敗的城區。
四周,盡是一些被拆毀的房屋殘骸。斷壁殘垣在夜雨中立著黑色的剪影,如同巨獸死後留下的嶙峋骨架。破碎的磚塊、扭曲的鋼筋、散落的水泥板,雜亂地堆積著,被雨水浸泡,散發出一種混合著泥土、黴菌和廢墟特有的死寂氣息。
附近看不到任何完好的建築,也沒有燈火,只有無盡的黑暗和雨聲,這裡像是一座被城市遺忘的、死亡的角落。
他警惕地望了望附近,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風雨聲,再沒有任何動靜,一個人影都沒有。看來,他成功地甩掉了那個東西?至少暫時是安全的了。他稍微鬆了口氣,但心臟依舊跳得厲害。
他打量著周圍完全陌生的環境,試圖分辨方向,但在這片廢墟和暴雨中,根本無從判斷。只知道,這裡距離火葬場的宿舍,肯定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
劫後餘生的慶幸感剛剛升起一絲,姜無期跑著跑著,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一種莫名的空虛感從身側傳來。
他猛地剎住腳步,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許浮上哪兒去了呢?
姜無期突然想起,從他開始亡命狂奔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是他一個人!許浮不見了!那個平時活蹦亂跳、嘴巴不停的鬍子,竟然毫無聲息地消失了!
他猛然回頭,在雨中極力睜大眼睛,左右觀望,急切地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可是,視線所及之處,只有被雨水沖刷的廢墟、空曠的馬路和搖曳的樹影,根本沒有許浮的一點痕跡!雨水順著他的頭髮流進眼睛,帶來一陣澀痛,但他顧不上了。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拼命回憶著剛剛從公交車站逃出來的混亂場景。畫面支離破碎,但他依稀記得,跑出站臺時,許浮應該是跑在他右邊的,兩人幾乎是並排衝入雨幕的。
可是現在,當他懷著巨大的恐慌向右邊望去時,那裡只有無盡的黑暗和雨線,空空如也。
“鬍子!鬍子!你在哪兒?”姜無期停下腳步,放聲大喊起來,聲音在空曠的廢墟間迴盪,帶著明顯的顫抖和哭腔。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風雨更顯猖獗的呼嘯。飄搖的樹葉發出密集的“沙沙”聲,緊密地配合著雨水落地的節奏,這聲音在死寂的環境裡被無限放大,顯得異常沉重,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感。彷彿這風雨本身,也成了那座“迷魂陣”的一部分。
路邊,唯一一盞還在頑強工作的、光線昏黃的老舊路燈,將其微弱的光芒投射在溼漉漉的地面和瀰漫的雨霧上。那層被照亮的灰濛濛的雨霧,在特定的角度下,竟然泛出一種暗紅的色澤,如同稀釋的血液,瀰漫在空氣中。這景象,簡直就像是什麼妖人精心佈下的一座吞噬生機的迷魂陣,處處透著不祥。
“就好像只是還欠缺了一絲血腥味……”這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讓姜無期打了個寒戰。他相信,這場景若是放在任何一個普通人身上,恐怕當場就得嚇癱,甚至失禁。
“鬍子!許浮!你他媽的回話啊!”姜無期不死心,又聲嘶力竭地喊了幾聲,聲音裡已經帶上了絕望。這傢伙,到底跑到哪裡去了?難道他跑向了別的方向?
想著想著,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猛地鑽入了他的大腦,讓他瞬間渾身冰涼,連血液都彷彿凝固了。
“鬍子那傢伙……會不會……會不會被那個女鬼抓走了?”
一想到那個旗袍女詭咧到耳根的、血淋淋的詭異笑容,想到她那乾枯如鬼爪的手臂,姜無期的後背、腦門,立刻不受控制地冒出大量的、冰冷的虛汗,與雨水混合在一起,讓他整個人如同剛從冰水裡撈出來一樣。
他知道,回去尋找,意味著要再次面對那個無法理解的恐怖存在,極其危險,很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理智在瘋狂地敲響警鐘,告訴他應該繼續往前跑,跑到有人的地方,跑到安全的地方。
但是……那是鬍子啊!是他在這個冰冷世界上,唯一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是帶他見識外面精彩、給他灰暗生活帶來一絲光亮的人!他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許浮可能被那個女鬼抓走,而自己卻像個懦夫一樣獨自逃命?
兩種念頭在他腦中激烈交戰,恐懼與義氣撕扯著他的靈魂。
最終,姜無期猛地一咬牙,臉上閃過一抹豁出去的決絕。他不能丟下朋友不管!
於是,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雨腥味的空氣,猛地轉過身,不再猶豫,沿著剛才狂奔而來的、泥濘溼滑的原路,小心翼翼的、卻又儘可能快速地跑了回去。每一步都踏在積水中,濺起渾濁的水花,也踏在自己狂跳不止的心上。
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撞擊著,對未知恐怖的畏懼和拯救朋友的急切交織在一起,幾乎要讓他窒息。他一邊跑,一邊警惕地四下張望,生怕那個紅色的身影會從哪個角落突然冒出來。
當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回那段相對“完整”的街道,遠遠地,那個孤零零的公交車站開始再次出現在他模糊的視線範圍內時,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如同噩夢般的畫面,還是無情地映入了他的眼簾。
那個旗袍女鬼果然還在!
她依舊打著那把鮮豔的刺眼的紅傘,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彷彿自亙古以來就佇立於此,成為了這座雨夜迷魂陣的一個固定座標。而更讓姜無期心頭巨震的是許浮,竟然就站在她的身邊!距離近的幾乎要貼在一起!
姜無期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他強迫自己冷靜,壓抑住想要立刻衝過去的衝動,藉助路邊殘破的牆體和一個廢棄的垃圾桶作為掩體,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一些,仔細觀察。
只見許浮和那個旗袍女人一樣,像一尊被雨打溼的石像,一動不動地僵立著。他原本健康的膚色,此刻呈現出一種與那女詭同源的、死氣沉沉的蒼白,完全沒有了血色。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臉上,正如同慢鏡頭回放般,一點點地、僵硬地浮現出那種與女詭同款的、扭曲而詭異的笑容!那笑容裡沒有任何屬於許浮的熟悉感,只有一種被操控的、非人的惡意!
姜無期倒吸一口涼氣,他知道目前這個情況,絕對不能再像剛才那樣魯莽地衝過去,或者大聲呼喊。那樣做,非但救不了許浮,反而會立刻驚動那隻旗袍女詭,到時候他們兩個恐怕都得交代在這裡。
必須智取!他飛快地轉動著因為恐懼而有些僵化的大腦,目光焦急地掃視著身邊附近。突然,他看見不遠處一堆建築垃圾旁,斜靠著一根大約手臂粗細、一米多長的、略顯腐朽但看起來還算結實的木棒。
就是它了!姜無期立刻貓著腰,躡手躡腳地溜過去,將木棒撿了起來,緊緊握在手中。粗糙的木茬摩擦著他的掌心,帶來一絲微弱的、真實的觸感,稍稍驅散了一些心中的寒意。
他心中發狠地想道:“媽的,逼急了老子,管你是什麼妖魔鬼怪,衝過去就是一棍子打在你那傘上或者身上,打完了拉著鬍子就跑!就不信你這鬼東西還能不怕物理攻擊!”
打定主意,他深吸一口氣,藉著雨聲和夜色的掩護,悄悄地、一步一步地,挪動到離許浮比較近的距離,大概只有三四米遠。他不敢再靠近,生怕踏入女詭的某種“領域”。
他壓低聲音,用一種極其急促而又充滿焦灼的語調,低聲呼喚道:
“鬍子!鬍子!快醒醒!你他媽快醒醒啊!看看我是誰!我是姜無期!老薑!這裡不是你呆的地方!快跟我走!”
他一連呼喚了十幾遍,聲音因為緊張和壓抑而微微變形。
在他的聲聲呼喚下,許浮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反應。他極其緩慢地、像是生鏽的機器般,一點點地抬起了頭。然而,當他的臉完全轉向姜無期時,姜無期的心徹底涼了半截。
許浮的眼神一片迷離、空洞,彷彿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翳,裡面看不到一絲一毫往日的靈動與生機,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他直勾勾地“看”著姜無期,但那目光卻沒有焦點,彷彿穿透了他的身體,落在了更遙遠的、未知的恐怖之地。
此時許浮,像是根本沒有認出姜無期,完全變成了一個被操控的提線木偶。他模仿著身邊旗袍女詭的動作,僵硬地、緩緩地伸出一隻手臂,那隻手也同樣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蒼白,五指彎曲,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牢牢地抓住了姜無期靠近他那一側的胳膊!
“你這是要去哪裡?”許浮開口了,聲音不再是往常的爽朗,而是變得陰惻惻的,低沉而扭曲,充滿了與那女詭同源的怨毒與冰冷,“為什麼……不留下來陪我?”
姜無期大吃一驚,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急忙極力掙扎,想要掙脫許浮的手。然而,許浮那隻手彷彿變成了鐵鉗,不知從哪裡湧來一股巨大的超乎尋常的力氣,不管姜無期如何咬牙使勁,甚至用上了全身的重量向後拽,都如同蚍蜉撼樹,無濟於事!那隻冰冷的手,如同焊接在了他的胳膊上,紋絲不動!
“鬍子!你他媽醒醒啊!看看我!我是老薑!你大爺得快給我醒過來!!”姜無期終於忍不住了,積壓的恐懼、焦急和憤怒在這一刻爆發,他再也顧不得會不會驚動女詭,用盡全身力氣,衝著許浮近在咫尺的臉,嘶聲怒吼道!
姜無期這石破天驚的一吼,在寂靜的雨夜中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果然立刻引起了那隻旗袍女詭的注意!
只見她一直低垂的頭猛地一動!那雙隱藏在傘下的、非人的眼睛驟然睜開!裡面依舊是濃稠的、不含一絲反光的漆黑!她猛地一扭頭,視線精準地鎖定在了姜無期的身上!
那目光,冰冷、怨毒,帶著一種被冒犯的暴怒!
沒有任何預兆,她再次舉起了那隻“纖細”的、皮包骨頭的手臂,五指成爪,帶著一股陰冷的腥風,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朝著姜無期的胸口猛地揮舞了過去!
“啪!!!”
一聲沉悶的、如同擊打在沙袋上的巨響!
姜無期甚至沒看清楚她是如何動作的,只感覺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大力量狠狠撞擊在自己的胸膛上!那感覺不像是被手臂打到,更像是被一輛高速行駛的摩托車迎面撞上!
“呃啊!”
他慘叫一聲,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被這股巨力直接打得雙腳離地,向後倒飛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幾米開外、冰冷溼滑的馬路中央!
“噗”胸腔內氣血翻湧,喉頭一甜,一股腥熱的液體控制不住地從嘴角滲了出來,混合著雨水,滴落在身下的路面上。劇烈的疼痛瞬間蔓延至全身,讓他幾乎窒息。
“快放開鬍子!”姜無期忍著鑽心的疼痛,用胳膊支撐起上半身,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雙眼赤紅,如同受傷的野獸,朝著那個依舊打著紅傘、佇立不動的旗袍女鬼發出不甘的咆哮。
那旗袍女鬼似乎被他的頑強激怒了,或者是覺得他的掙扎十分可笑。她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尖銳、癲狂,完全不像人類能發出的聲音。她開始瘋狂地扭晃著腦袋,幅度大得驚人,脖子彷彿隨時會折斷。
她的笑容扭曲到了極致,配合著那裂到耳根的巨口和流淌的鮮血,形成了一幅極端恐怖的畫面。
那笑聲,聽起來竟然有幾分像是野貓在叫春時的淒厲與詭異,但又放大了無數倍,充滿了令人頭皮發麻的邪性,十足十的瘮人!
“去他孃的!我跟你拼了!”姜無期被這笑聲刺激得血脈僨張,恐懼到了極致反而生出一種破罐破摔的狠勁。他破口大罵,掙扎著想要爬起來,舉起那根竟然還沒有在剛才的擊打中脫手的木棍,叫喊著要衝過去給那女鬼一棍子!
但是,他剛一動彈,就驚駭地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完全不聽使喚了!
就好像有無形的、冰冷的枷鎖,從四面八方蔓延過來,將他牢牢地禁錮在了原地!從手指到腳趾,除了眼珠還能轉動,除了嘴巴還能發出聲音,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像是被灌注了水泥,沉重、僵硬,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怎麼回事?動啊!給我動啊!!!”姜無期大驚失色,拼命地在心中吶喊,試圖調動每一絲肌肉的力量,但一切都是徒勞。他就像一隻被釘在標本板上的昆蟲,只能絕望地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姜無期這番徒勞的掙扎,那旗袍女詭笑得更加猖狂、更加尖銳刺耳了!那笑聲彷彿帶著某種魔力,直接穿透耳膜,鑽入骨髓,激起人靈魂深處最本能的驚悚與戰慄!這畫面,這聲音,恐怕只有在最絕望的恐怖片裡才能看得到,而此刻,姜無期卻親身體驗著!
就在姜無期萬念俱灰,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甚至連閉上眼睛等待最終時刻都做不到的時候。
突然!
一陣急促而有力的汽車引擎轟鳴聲,從不遠處的街道拐角響了起來!那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迅速撕裂了雨夜和女詭笑聲構成的死亡交響!
姜無期心中猛地一凜!
他現在被死死地定在這馬路中央,動彈不得,完全就是一個活靶子!萬一那開車的司機因為雨大視線不清,沒能及時發現他,直接從他身上碾過去……那後果不堪設想!絕對是當場涼涼,沒有任何僥倖!
剛脫離女詭的魔爪,又要葬身車輪之下?
“這下完了……看來我今天,真的註定要死在這裡了……”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絕望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放棄了掙扎,連最後一絲力氣也彷彿被抽空,認命般地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著死亡降臨,等待著輪胎碾過身體的劇痛,或者,是永恆的黑暗。
然而,預想中的撞擊並沒有到來。
伴隨著一陣尖銳卻及時的剎車聲,輪胎摩擦溼滑路面發出刺耳的“吱嘎”聲,一輛車子穩穩地停在了離他身體極近的地方,車燈的光芒即使隔著眼皮也能感受到。
“喂!下雨天你站在馬路中央幹什麼?不要命了嗎?!”一個響亮而帶著責問的、屬於人類的聲音,在姜無期的耳邊清晰地響了起來。
這聲音……是活人的聲音!
姜無期難以置信地、猛地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兩束刺眼的車燈,穿透雨幕,照亮了他身前一片溼漉漉的地面。緊接著,他看清楚了,停在自己旁邊的,竟然是一輛藍白相間的警車!車頂的紅藍警燈還在無聲地旋轉著,散發出令人心安的光芒。
一個穿著熒光色雨衣的巡警,正站在他面前,彎著腰,用好奇而又帶著幾分嚴肅的目光打量著他。
“我……我……”劫後餘生的巨大沖擊,讓姜無期語無倫次,他正想對巡警說出實情,說自己是被一隻恐怖的旗袍女詭陷害,才落到這步田地。
可是,當他下意識地、驚恐地轉過身,望向那個公交車站的方向時,卻愕然發現——那隻可怕的旗袍女詭,已經不見了!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地,只剩下許浮一個人,依舊呆呆的、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臉色蒼白,眼神空洞,但至少,他不再是那副帶著詭異笑容的恐怖模樣了。
到嘴邊的話,被姜無期硬生生地嚥了回去。他知道,如果把真相說出來,很可能會被當成瘋子,或者引來更多不必要的麻煩。
“警察同志,事情是這樣的……”姜無期急中生智,對巡警撒了個謊。他解釋說,自己和朋友是因為在網咖打遊戲入了迷,很晚才出來,正要回郊區的宿舍,沒想到半路下起大雨。兩人沒辦法,只好在公交車站避雨,但因為時間實在太晚,心裡焦急,又打不到車,一時糊塗,才跑到馬路中央,想試著攔一部路過的車載他們回去。
巡警用手電筒照了照姜無期狼狽的樣子,又看了看不遠處魂不守舍的許浮,聽完他的解釋後,皺了皺眉,但似乎並沒有產生太大的懷疑,只是嚴厲地批評了他們這種危險行為。
隨後,好心的巡警讓他們上了警車後座,一路載著驚魂未定的姜無期和依舊渾渾噩噩的許浮,安全地送回到了火葬場的宿舍。
事後,過了好幾天,等許浮稍微恢復了一些,姜無期才從他斷斷續續、心有餘悸的敘述中得知了另一部分的真相。
原來,當時跟著姜無期一起逃離公交車站的瞬間,許浮就已經察覺到了那個旗袍女人的異常。他說,在跑出站臺的那一剎那,他無意中回頭瞥了一眼,正好看見那個女人的眼睛。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而且,那眼睛裡,竟然在往外流淌著暗紅色的、粘稠的血液!
許浮當時就嚇傻了,本能地想學姜無期那樣,不顧一切地跑得遠遠的。可就在這時,他感覺自己的雙腳就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原地,完全不聽使喚了!
不僅如此,還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牽引著他,讓他像夢遊一樣,身不由己地、慢慢地走回到了那個旗袍女詭的紅傘之下,站在了她的身邊。
姜無期後來對他的所有呼喚、吼叫,他其實都聽得清清楚楚,心裡明鏡似的,焦急萬分,可全身就是動彈不得,連轉動一下眼珠都做不到,彷彿靈魂被囚禁在了一具僵硬的軀殼裡,只能絕望地感受著一切,直到那輛警車出現,巡警下車,那股禁錮他的詭異力量才突然消失,他才重新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
在那之後,許浮大病了一場。醫院檢查說是嚴重的風寒入體,引發了高燒和虛弱,他在醫院裡整整躺了一星期,輸了幾天液,才勉強恢復過來,能夠返回火葬場繼續上班。
火葬場的其他幾個工友私下裡議論紛紛,都說許浮那晚肯定是撞了邪,沾染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不然好好的一個大小夥子,怎麼可能被一場雨就淋成那樣?言語之間,對那晚的事情諱莫如深,看向姜無期和許浮的眼神,也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忌憚。
而姜無期自己,則在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不斷地、反覆地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畫面,每一次心跳驟停的瞬間。
他常常在深夜驚醒,渾身冷汗,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女詭尖銳的笑聲。他不斷地設想:如果不是那輛警車如同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現,打斷了那一切,他最終會怎麼樣?是被那女詭撕碎?還是像許浮一樣被控制,成為一具行屍走肉?而許浮,又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如同夢魘般纏繞著他。他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老師傅那個關於沙漠與蛇的故事。他這隻一直在對抗“乾渴與飢餓”的旅人,終於親眼見到了潛藏在命運沙海之下的、第一條露出毒牙的“蛇”。而這,僅僅只是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