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激昂人生
翌日天未明,王文便騎跨黑二牛,往黃山方向飛去。
平平無奇的黑牛方一飛出揚州城,便迫不及待的恢復了腳踏四團烈焰的墨麒麟本像,撒歡一樣的踏雲狂奔,冬月清晨陰寒刺骨的濃霧行經它處,都被它周身蒸騰的滾滾熱氣融化成暖烘烘的暖流,如同流動的溫泉一樣沖刷著王文混身的筋肉……
他裹著厚實的狐裘大氅,舒舒服服的躺在黑二牛寬闊、平坦的後背上打盹,有時候黑二牛奔跑的動作太大顛簸到他,他還不滿的用腳後跟踢黑二牛的屁股:“別抖,我補覺呢!”
黑二牛隻有收起撒歡的性子,老老實實的載著他平穩的踏雲飛行。
“老爺,俺鬧不明白,您那麼多手下,咋好像回回有事兒,還是您一人兒東奔西跑啊?”
王文沉吟了幾秒,輕嘆道:“鐵子,扎心了。”
黑二牛:“昂?”
王文卻在想,早知道變強以後會這麼多麻煩,當初就該老老實實的留在清河幫,吃喝嫖賭、胡作非為的,等著接黃老登的班兒。
他不無嚮往的懷念了一番往昔夜夜笙歌、精疲力盡的美好生活後,忽然又會心一笑。
他知道,抱怨是真的抱怨、懷念也是真的懷念,可倘若重來一次,他依然會選擇如今的激昂人生!
他忽然翻身坐起來,拽住韁繩,迎著呼嘯的濃霧,引頸高呼道:“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黑二牛似是感知到了他心中激昂的情緒,彷彿脫韁的二哈一樣咧著嘴、斜著眼,發足狂奔。
“蕪湖!”
王文大笑道:“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衝鴨!”
黑二牛振聲附和:“衝鴨!”
適時,晨曦破曉,紅日躍出雲海,釋放萬丈金光,給一人一牛的背影,鍍上了一層閃耀的金光。
……
晌午時分,黑二牛按下雲頭,降落在江西興安鎮(今江西鷹潭)外一處無名山林之內。
王文隨手將萬黎扔到地上,翻身下麒麟,黑二牛隨之斂去墨麒麟本相,變化出黑牛之像。
這黑廝雖然覺醒了麒麟一族的天賦傳承,但至今也未能掌握一門拿得出手天賦神通,唯有這一手變牛的變化之法,還算熟練。
興許是它做過十幾年牛的原因吧……
“走吧,先找地方吃東西。”
王文牽起韁繩,招呼萬黎進鎮。
但這時,他才發現萬黎眼神呆滯、臉色慘白、嘴唇烏青,兩條腿更是抖得好似蝴蝶振翅一樣。
他疑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確定的問道:“你恐高?”
萬黎瑟瑟發抖著:“小人、小人……”
竟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王文納悶道:“你恐高咋不早點說?”
萬黎聞言,險些掉下淚來,心頭委屈的說道:‘我方才叫的那麼慘,你聽不見嗎?’
王文看出他的眼神中的委屈,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方才聽你‘啊啊啊’叫的那麼大聲,還以為你是頭一回上天,興奮呢……抱歉抱歉,回去的時候,我一定先把你打昏,然後再拎回去,這樣你就不怕了。”
萬黎眼神驚恐的看著他:‘你是厲鬼吧?’
“別磨嘰了!”
王文不耐煩的推了他一把:“你說你挺大個老爺們,咋娘們兒唧唧的!”
萬黎聞言,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人在屋簷下,敢怒不敢言啊……
兩人一牛,晃晃悠悠的走上大路,朝著不遠處的場鎮行去。
也不知這座場鎮是不是因為緊鄰龍虎山的原因,雖然名之為鎮,但規模和人氣卻不比絲毫不普通的縣城差,連城牆都有。
二人混在鄉民當中排隊進城,王文找了一間還算乾淨的小飯館,靠窗落座,看萬黎連說帶比劃的用帶著濃重贛語口音的方言,和掌櫃的點菜。
他注意聽了一會兒,卻只聽懂了幾個詞語,便將注意力放到了窗外的行人身上。
神念掃描之下,就見街上稀疏的行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道門的痕跡。
有的人身上帶著護身符。
有人脖子上掛著八卦鏡。
有人腰間攜帶著桃木小劍……
並且這些物件,還不是騙人的工藝品,而是真具有一定破邪之力的道門符籙法器。
雖然很微弱,估摸著也就是出自一些不學無術的術士之手。
但假就是假,真就是真!
他靜心傾聽,還聽到了許多本地百姓打招呼時,互頌“福生無量天尊”聖號。
“尊上。”
萬黎打發走掌櫃,猶豫的低聲說道:“小人方才見到麻故奶奶的暗記了。”
王文挑了挑眉梢:“蠱巫麻家?”
萬黎點了點頭。
先前在黃山,萬黎已經大致給王文介紹了過湘西巫術法脈的情況。
據萬黎所說,湘西巫術雖然遍地開花,但傳承清晰、有序的,其實僅僅只有兩脈:蠱巫、趕屍匠。
此兩大巫術法脈在湘西地區傳播廣泛,可以說是有苗寨的地方就有蠱巫、有村鎮的地方就有趕屍匠。
至於這兩大巫術法脈之外的那些巫術法脈,比方說什麼落花洞女、痋術等等,哪怕在湘西,都被視之為邪術。
在外人的眼裡,這兩大巫術法脈在湘西地區可謂是一團亂麻,根本就分不清那一寨是屬於哪一脈,哪一脈又是傳承於哪一脈……
但在這兩大巫術法脈內部,兩大巫術法脈的傳承繁衍卻好似樹葉上的脈絡,清晰可見、有跡可循。
就好比神州道門法脈分支上百,但歸根溯源,這上百法脈卻大都能追溯到符籙三宗身上。
據萬黎所說,蠱巫一脈乃苗家傳承,諸多苗寨蠱巫又以麻家人為首,其餘蠱巫分支或多或少都與麻家人有關係。
比方說萬黎,他曾祖奶奶就是麻家女,他的蠱巫之術,便傳承於他的曾祖奶奶。
而麻家人的掌舵人,又稱“麻姑奶奶”,地位相當於蠱巫一脈的掌教兼聖女。
趕屍匠一脈,乃是土家傳承,雖無宗門卻以師徒傳承,如今湘西最大的趕屍匠門派乃是田家人,其門人弟子廣佈整個湘西之地。
而田家人的掌舵人,又稱為“田老司”,地位相當於所有趕屍匠的老祖宗……
有道是:蛇無頭不行。
一盤散沙的湘西巫術法脈,顯然不夠力與龍虎山天師府掰腕子。
既然當下湘西巫術法脈能與龍虎山天師府鬥法,那就代表這兩大巫術法脈已經被人組織起來。
整個湘西之地,能組織起蠱巫一脈和趕屍匠一脈,與龍虎山天師府鬥法的狠角色,除麻姑奶奶與田老司之外,不作第三人想。
眼下萬黎在龍虎山的臥榻之地興安鎮,發現麻姑奶奶的暗記,無疑驗證了他們先前的推斷。
……
見到萬黎點頭,王文不緊不慢的翻起桌子上的茶碗,從包漿的黑鐵壺裡倒出一盞茶。
但末了他看了一眼碗裡不知名的黑乎乎茶湯,又毫無送進嘴裡喝一口的慾望,就這麼用指肚慢慢的撥動碗沿,轉動茶碗……
其實在黃山出發之前,萬黎除了大致給他介紹這兩大巫術法脈之外,還提了提以往龍虎山仗著背靠朝廷、財雄勢大,欺壓剝削這兩大巫術法脈乃至所有江西百姓的那些破事兒。
雖說以萬黎的出身,他指責龍虎山天師府,必然帶有濃重的主觀因素。
但大體上,王文還是相信他所說的那些話。
只因他記憶中的龍虎山天師府,的確算不得厚德載物、樂善好施的良善人家……也就比與他們齊名的另一個世修降表的世家,好上那麼一丟丟。
但咋說呢,他開混坤真人的玩笑,說他屁股決定腦袋,其實他自個兒又何嘗能免俗?
世間上沒有一塵不染的空氣,所有人都在吸進灰塵,他也只能力爭自個兒不要做個爛人。
至於其他人……眼不見心不煩吧。
所以,他此番來江西的宗旨,就是和稀泥!
他沉吟了許久,開口道:“你有沒有辦法,把麻家人請來,跟我談談?”
萬黎目光閃爍的遲疑了幾息,小心翼翼的問道:“小人斗膽,敢問尊上欲以什麼身份與他們談?”
王文徐徐笑道:“你覺得,我該以什麼身份與他們談?”
萬黎連忙說道:“尊上行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無論以哪個身份與他們談,那都是給足他們顏面……只是小人以為,尊上若能以淮南蕩魔將軍的身份插手此事,他們定會更加感激尊上。”
王文輕笑道:“你就不怕他們不知好歹、掃了我的顏面,惹得我心頭火起?”
萬黎愣了兩秒,果斷改口:“小人愚鈍,還請尊上以吳尊神之尊,召他們覲見!”
王文呵呵一笑:“你擔憂我會以勢壓人,逼著他們低頭,其實沒什麼區別,即便我以蕩魔將軍的身份見他們,他們依然沒有反抗我的力量!”
萬黎心頭一緊,辯解的言語都到嘴邊了,又被他給強行嚥了回去,老老實實的叉手道:“小人妄自揣測尊上聖意,還請尊上責罰。”
王文一巴掌拍開了他的雙手,懶散的說道:“我又不是皇帝老子,哪來的什麼聖意……放心吧,我這回過來是來講道理的,輕易不會與人動手。”
萬黎感激涕零的連連道謝。
適時,掌櫃的已經高聲喊著堂,陪著笑臉的把萬黎點的飯菜給端了上來。
王文看了一眼,兩條魚,一條紅燒一條清蒸,一大臘肉炒鹹菜、一隻燒雞、一甕瓦罐湯……味道聞著還不錯,就是賣相不咋地,黑乎乎的。
他在桌子底下召出一團清水淨了雙手,然後從隨身攜帶的包袱裡掏出一副純銀的碗筷,夾起一塊黃亮亮、晶瑩剔透的臘肉送進嘴裡仔細嚐了嚐……肥而不膩、又有嚼勁,還帶著老臘肉特有的煙燻味兒,意外的好吃!
萬黎看了看他銀燦燦的碗筷,再看了看自己面前油膩發黑的土陶碗和竹筷,忽然就沒有起筷的慾望了。
“吃啊?愣著做什麼?”
王文假裝看不見他可憐巴巴的眼神,惡趣味的用銀筷輕輕敲打著瓷碗:“今天我請客,不用跟我客氣!”
萬黎吶吶的說道:“您吃吧,屬下還不餓……”
王文沒忍住,“嗤”的一聲笑出了來:“你說你也是江湖上跑過的馬,出門在外、碗筷都不帶?”
萬黎甕聲甕氣的低聲道:“我們以前在外走,沒您這麼講究。”
王文:“那你這會兒怎麼又講究上了?”
萬黎剋制住往他的碗筷那邊瞥的眼神,沒吭聲。
王文瞅著他這副模樣,胃口更好了,盛了一碗飯,就著臘肉和鹹菜大口大口的往嘴裡扒,泛著油光的嘴唇,令萬黎簡直無法相信,這是個站在神龕上受香火的神祗!
王文:‘沒見識,大爺在皇宮都這麼吃!’
但就在王文胃口大開的檔口,小飯館裡忽然走進四個身穿藏青色道袍、面色陰沉的道士,筆直的走到了王文他們這一桌。
正站在櫃檯後邊喜滋滋的撥著算盤的掌櫃的,見了這四個道士,面色猛然大變,一把扯過算盤就縮到了櫃檯下邊……
王文端著碗,一邊往嘴裡扒飯,一邊好奇的打量迎面而來的四名道士。
這地界的道士,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龍虎山的道士。
四名道士大步走到王文他們這一桌,兩人坐到了空閒的條凳上,兩人站到了王文與萬黎身後,四人皆目光不善的凝視著萬黎。
萬黎看了看王文,欲言又止。
“誰人給你的膽子!”
為首的大鬍子道士低聲怒吼道,盯著萬黎的目光中似有火光在迸濺:“膽敢大搖大擺的來我龍虎山下?”
萬黎瞅著端著碗看戲的王文,無奈的說道:“我沒有惡意,我剛從外地回來……”
“嘭。”
大鬍子道士一拍飯桌,震得滿座碗碟飛起,飯菜撒了一桌:“你以為道爺會信你的鬼話?拿……”
“我說,你們是不是太不拿我當人了?”
王文緊緊的抱著自己銀碗,目光很是憤怒的問道。
四雙憤怒的雙眼,齊齊轉向他。
為首的大鬍子道士,更是唾沫性子四濺的大喝道:“此子與巫蠱邪道妖人同行,定然不是好人,一併拿下!”
站在王文背後的那名道士,聞聲立馬就要動手,但捏在手裡的符籙將要激發之際,卻突然驚駭的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一股無形無質卻好似有山嶽般沉重的恐怖壓力,將他牢牢的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