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盡人事
兩日後,白子墨返回蕩魔將軍府,將一顆被寒冰凍住的人頭,獻於大堂之上。
王文看了一眼,便揮手示意白子墨拿下去處理掉,低頭繼續奮筆疾書:“此行還算順利吧?”
白子墨強忍住吐舌頭的習慣,必恭必敬的答道:“回將軍,還算順利,末將抵達漕幫總壇、亮明旗幟之後,雖有許多人上前求和說情,卻無有一人敢武力阻撓末將執法。”
王文手中晃動的毛筆頓了頓,不屑的搖頭:“倒是我高看他們了!”
他出身漕幫,自然瞭解漕幫。
相較於正經的江湖幫派,漕幫的優點是會算計。
缺點,是太會算計!
白子墨揖在堂下,不敢搭腔。
王文又書寫了兩行小字後,才再次輕聲開口道:“此事你辦得不錯,允你向我提一個不過分的要求。”
白子墨連忙說道:“能為將軍分憂,末將不勝榮幸,別無他求!”
王文:“人話學的不錯,但我說出口的話,沒有咽回去的道理。”
白子墨躊躇了片刻,悄悄抬起頭來,用餘光觀察他的面色。
但從他風輕雲淡的冷峻面容之中,白子墨看不出喜怒……
他忐忑的左思右想許久,鼓起勇氣跪地叩拜,高聲道:“末將斗膽,懇請將軍允末將開府建牙!”
王文彷彿沒有聽到那般,專心致志的將手下這篇文書書寫完,而後擱下筆,從案頭拿起淮南蕩魔將軍的大印,週週整整的加蓋在了文書的落款處,而後輕輕一揮手:“允了!”
隨著他這一揮手,他面前墨跡未乾的文書便飄飄蕩蕩的飛入堂下,輕輕落在白子墨眼前。
白子墨下意識的定睛細看,卻見文書上赫然寫著:‘茲委任蕩魔將軍府水軍營指揮白子墨,為巢湖水府府主……’
他不知所措的看了看這份文書,再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王文,對上王文深邃的眼神又慌忙低下頭來,心頭一陣驚悸、渾身發寒,面上閃過片片蛇鱗的跡象。
‘他知道!’
‘他什麼都知道!’
他止不住顫抖在心頭驚恐的大叫道。
而堂上的王文,卻好似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樣,隨手端起手邊的茶碗抿了一口,淡淡的說道:“往後做事還需更勤勉些,在我手底下做事,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白子墨重重的叩首,聲嘶力竭的高呼道:“謝將軍栽培,末將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是嗎?”
王文輕笑道:“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白子墨抻著脖子繼續聲嘶力竭:“末將粉身碎骨,也絕不敢讓將軍失望!”
王文揮手道:“去吧,去組建你的巢湖水府,正好巢湖地區的山精野怪登記造冊工作有些滯後了,你去好好給他們講講我們蕩魔將軍府的政策!”
白子墨激動的臉上又浮起了蛇鱗,獰笑道:“末將謹遵將令!”
它畢恭畢敬將面前的文書摺疊好,收入懷中,而後手腳並用的爬起來,提起身側那顆死人頭,躬身倒退著退出大堂。
王文目送它的身影消失在大堂內,輕輕撥動著手裡的茶碗低聲喃喃自語道:“恩威並施、恩威並施……”
有道是活到老、學到老。
近些時日改組供奉院,他就深刻意識到了自己過往管理中的疏漏。
以往供奉院裡那些三宗高功法師,大都是一派風輕雲淡、波瀾不驚的世外高人模樣,雖說從來都不會抗拒將軍府的命令和任務,但也從來不會主動參與將軍府的任何事務。
他以前也沒有多想,只當這些高功法師修道有成、心境超然,已經不在乎人世間的功名利祿。
直到這回改組供奉院,他見識到這些高功法師們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的模樣,他才恍然醒悟,不是這些高功法師心境有多高,而是將軍府的事務從未觸及到他們的切身利益……
他帶著這個思維重新審視將軍府的管理,恍然覺悟自己的“威”太重,而“恩”不足。
今日小試牛刀,效果的確不錯!
當然,他把白子墨拉起來,也有分化洪澤湖水府,避免洪澤湖水府一家獨大的心思在裡邊。
這倒不是說,他不信任敖青。
相反,有天道誓言作保,他十分信任敖青。
只是一家獨大,不符合蕩魔將軍府的利益。
準確的說……底下人不捲起來,他這個地主怎麼割韭菜?
歇息了片刻,王文再次抽出一張空白的宣紙鋪在堂案上,用鎮紙撫平,提筆繼續書寫下一份計劃書。
寫著寫著,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頭也不抬的掐起水鏡術隨手化緣,不一會兒水鏡術裡就傳出了混坤真人的聲音:“喂、喂,師弟,能聽見嗎?”
王文一邊寫計劃書,一邊笑著打招呼:“聽得見,師兄你忙啥呢?”
混坤真人笑呵呵的回應道:“做功課呢,還能幹啥?”
王文無意間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發現混坤真人那一頭花白的長髮,竟然轉黑了,失聲道:“喲,師兄你還去焗油了?”
混坤真人納悶道:“啥油?”
王文盯著他,仔仔細細的打量,發現這老道士不但頭髮、鬍鬚轉黑了,連臉上的褶子和老人斑都消失了一大半,不知曉他的人,乍一看只怕還以為他才四十出頭。
“師兄,恭喜啊!”
他擱下筆,笑容滿面的拱手道:“修成天師,返老還童啊!”
混坤真人齜著牙,嘚嘚瑟瑟的捋了一把烏黑的長髮:“嘿,師兄沒給你丟人吧?”
王文失笑道:“哪裡的話,你可一直都是師弟我最大的靠山。”
但實則,他心頭卻是猛然鬆了一口氣。
修道難,難如上青天!
肢體健全、精氣神蓬勃旺盛者,躋身天師至境尚且千難萬難。
混坤真人一大把歲數了卻丟了一條小臂、精氣神三衰,想要躋身天師至境更是難上加難。
當初黃山大決戰時,三宗掌教真人以龍虎山天師府張天師為首,其次混坤真人,再次閣皂山金平真人。
可連當初墊底的金平真人,年中都順利躋身天師之境了,混坤真人卻遲遲沒有動靜。
王文這些時日沒少擔憂這老道士,暗搓搓的都給他備了好幾個地祗鬼神之位了……
而今這老道士終於躋身天師之境,他心頭可算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師兄弟來照常寒暄了幾句後,王文切入正題:“師兄,上回拜託你的事兒,有下文了麼?”
他說的,就是正一學宮之事。
混坤真人訝異道:“你那邊這麼著急的嗎?”
王文笑道:“急倒是不特別急,只是你那邊沒有音信,我這邊也不好提前開始籌備,這事兒你也知曉,沒個一年半載,做不成。”
混坤真人沉吟了片刻,有些無奈的說道:“師弟,你這有些不趕巧啊,龍虎山那頭出了些麻煩事,咱這陣也不太好去跟張天師商議此事。”
“你也知道,這件事成與不成,關節就在天師府,咱茅山和閣皂山都好說,左右你所說的學宮,也還得看師徒緣分和品德心性,咱料想金平真人也不會有多大說頭。”
“可天師府那頭就不好說了,他們本就是家傳,連龍虎山上那些入門數十載的外姓門人弟子,都不教真本事,更何況是廣收門徒佈道……”
王文點頭,他自然知曉此事的關節,就在龍虎山天師府。
不單單是因為天師府乃是家傳,看家本事向來不外傳,還因為天師府乃是正一道之首,天師府不點頭,所謂的正一學宮就是夢幻泡影。
他略一沉吟,好奇的問道:“師兄,龍虎山那邊遇到了啥麻煩事啊?”
混坤真人不假思索的回道:“說來天師府也是流年不利,年初咱三宗不是在巴蜀那邊栽了個大跟斗嗎?訊息傳開後,湘西那片的幾支外道法脈,就不太老實了,明裡暗裡多方挑釁天師府,這一來二去就打出真火了,聽聞天師府這些時日又折了不少門人……他們折了人,咱現在卻巴巴的跑過去跟他們商議這個,你說是不是不大合適?”
“湘西?”
王文想到先前在黃山收入麾下的那個名叫萬黎的蠱師,越發好奇的追問:“蠱師?趕屍派?”
混坤真人點頭:“都是巫術一脈。”
王文:“天師府沒向咱茅山和閣皂山求援?”
混坤真人:“張天師是體面人,這種事,他哪好意思的向咱們兩家求援啊……”
王文思索了片刻,又問道:“師兄,你知道他們的衝突,是因何而起麼?”
混坤真人:“倒是有所耳聞……不過你問這些作甚?”
王文:“誰對誰錯?”
混坤真人:“這……咱師兄弟關起門來說,那就是都有錯,若是對外,那就只能是千錯萬錯,都是那些外道法脈的錯。”
王文失笑道:“師兄,你是懂屁股決定腦袋的。”
混坤真人佯怒道:“沒大沒小,快掌嘴!”
王文像哄小孩那樣輕輕拍了自己嘴巴一巴掌,而後笑道:“本來就是嘛,反正我可是沒少聽聞老張家在當地作威作福的劣跡。”
混坤真人聽他說這個,慢慢收起了嬉笑之心,正色道:“師兄不是為天師府說話,按理說,功不掩過確是正理,但天師府於道門確是功大於過!”
王文懶得不跟這老道士糾結這個問題,轉而說道:“師兄,你說我去調停天師府與湘西那些外道法脈的衝突,天師府會不會記我一個人情?”
混坤真人微微皺了皺眉頭,諄諄勸解道:“師弟,出頭的櫞子先爛啊。”
王文:“我才不是想做什麼出頭鳥,你剛不也說了麼?正一學宮的事,天師府大機率不會點頭,我不提前表達一下誠意,難道等天師府搖頭之後再去跟他們掰扯啊?”
混坤真人認真的看他一眼,語重心長的徐徐搖頭道:“師弟,萬事莫強求。”
王文:“我也不是要強求,但正所謂盡人事、聽天命,人事都不盡,有什麼資格聽天命?”
混坤真人還想勸,可話到了嘴邊,他又咽了回去。
活到他這把歲數,當然知曉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也懂得彼之甘草、我之毒藥的道理。
所以他不會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到王文的身上。
再者說,王文正是壯年,又豈能如他這般老朽?
他沉吟許久,才說道:“以咱對張天師的瞭解,你若能調停此事,張天師嘴上或許不會認可的作為,但心頭應當會記你一個人情,畢竟天師府當下,應當是騎虎難下、進退兩難了。”
王文打了個響指:“明白,那我明日就去湘西走一遭,去見識見識那些外道法脈的手段。”
混坤真人:“為兄知曉攔不住你,但倘若你一定要去,務必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那些外道法脈的手段,有多厲害確是說不上,但的確是個頂個的詭譎!”
王文笑著點頭:“我辦事,師兄你放心便是。”
他想走這一遭,也不單單只是想去賣天師府一個人情。
還因為黃山,離湘西太近,提前過去見識見識湘西那些外道法脈,也算是有備而無患。
再者說,他早就聽聞湘西趕屍派以煉屍著稱。
現在去試試手段,回頭若是太湖那頭千年潛水員發難,他心頭也有底不是?
一舉多得。
師兄弟二人掛了水鏡術後,王文端起茶碗,尋思著是本體走一趟,還是讓黃山神分神就近過去看看。
本體這邊,目前的確是有些走不開。
若是派黃山神分神過去,或許能更好的與天師府交流。
可一思及分神的弱雞戰鬥力,又擔憂分神過去遇到硬茬子,被打回原形……
他思索了片刻後,他最終還是決定本體走一趟湘西。
就在這時,金九快步走入大堂,叉手道:“虎哥,大爺派人送口信過來,言姜堂主乘坐的船,馬上就要靠岸了。”
“正正好!”
王文擱下茶碗就起身往外走,剛一腳踏出大堂,忽然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紫色官袍,連忙對金九說道:“快去,給我取一身不扎眼的衣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