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待價而沽
在將諸多轉運使司貪官汙吏一併打包發往京城後,坐鎮轉運使司的王文,終於等到了他等待已久的人……
“學生楊映,忝為東宮洗馬,拜見王將軍!”
轉運使司大堂下,一身青綠色長袍,有幾分溫文爾雅氣質的青年書生,語帶三分笑意的週週正正揖手下拜。
堂上,王文提筆奮筆疾書著,聞聲頭也不抬的輕笑道:“東宮沒人了嗎?竟然派一個洗馬的來拉攏本將!”
堂下自稱楊映的青年書生聽言,嘴角智珠在握的笑意忽然有些僵。
“哈哈哈……”
王文大笑著擲筆起身,走下大堂伸手對楊映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都是年輕人,本將與楊先生開個小小的玩笑,楊先生不會見怪吧……快請入坐,來人啊,上茶!”
楊映忍俊不禁道:“將軍果真是個妙人!”
王文陪著他入座,笑道:“主要是等楊先生等得太久了,等得本將心頭都有怨氣了……”
楊映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他的眼色,立馬接著他的話往下說:“哦,將軍早知學生會來?”
“當然知道!”
王文漫不經心的輕笑道:“只是不知先來的,會是你們東宮的人,還是秦王府的人……話說你們可真夠穩健啊,愣是拖到塵埃落定才來見本將,豈不知‘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的道理?”
楊映聞言,神經頓時緊繃起來,面上卻還溫文爾雅的賠笑道:“此乃學生的過失,太子殿下半月之前便託付學生前來拜見將軍,實乃學生這身子骨太不爭氣,行至途中偶感風寒,一臥床便是八九日,以致於今日才得見將軍真顏……還請將軍海涵,千萬莫向太子殿下透露學生此行辦事不力啊!”
“是嗎?”
王文像是信了他的鬼話,笑呵呵的調侃道:“這還沒寒露呢,先生就感上風寒,怕是有點腎虛啊!”
楊映不好意思的笑道:“讓將軍見笑了,學生這身子骨,打小就虛,也就是太子殿下不拘一格廣納賢才,換做其他人,可瞧不上學生這種病秧子……”
“別這麼說你自個兒。”
王文搖頭:“敢於大大方方承認自己腎虛,先生已然是難得的人才,至少在厚臉皮一道,先生已經勝過九成九的男兒漢!”
楊映依舊只是賠笑:“讓將軍見笑了、見笑了……”
王文也笑著點頭:“原本對於初次商談,本將並未抱有多高的期望,總疑心第一個來的,給不起價碼,就和那市井商販做小買賣一樣,總得再三拉鋸,才能得到一個雙方都滿意的價位……但見到先生,本將忽然就相信,此番商談不會是純粹的浪費時間!”
楊映聽到這裡,額頭上已經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連聲回應著“定不讓將軍失望”,借喝茶整理思緒,努力跳出王文的談判節奏。
心頭還在驚異的嘀咕道:‘不說這個王二虎出身市井,史家經典都未曾治過幾本嗎?怎會如此難纏!’
王文見他捧著茶碗眼神閃爍連連,也不催促,老神在在的抿著茶水。
對於皇子爭龍這件事,他原先的確是沒什麼興趣。
他這麼忙,哪有時間和精力去陪一群紈絝子弟過家家?
可他再沒興趣,也架不住齊王那個蠢貨非要來招惹他……
如今,他不摻和也摻和了,該辦的、不該辦的,他都一併給辦了。
事都辦了,當然得找老闆結工錢了!
再者說……
此番他馬踏淮南轉運使司,既是立威、出氣,也是對朝廷的一次試探。
世間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
他連鴻泰皇帝的面都沒見過,鴻泰皇帝憑什麼要護著他?
可截止到目前,他都沒有等來朝廷申飭乃至降罪於他的聖旨或公文。
反而等來了,東宮的說客……
這代表什麼?
這代表大周朝廷不說拿他王文沒有任何辦法。
至少也得是投鼠忌器!
雖說這麼幹有點蹬鼻子上臉的嫌疑……
但大周朝廷的虛實,無疑是令他可以越發從容的應對眼前的人和事。
比方說,打著摻和皇子爭龍的旗號,攝取好處卻不辦事。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
玩完她,不給錢,不就不算嫖了?
他只拿好處,不辦事,不就不算摻和皇子爭龍了?
別說他做人不地道。
這麼幹,他自是血賺,可人家也不見得會虧!
哪怕他什麼事都不辦,但他淮南蕩魔將軍府這杆大旗,無論豎在天秤的哪一端,都是足以左右勝負的勝負手!
王文不信朝堂頂層那些人精,不知道方臘是死在他手下的!
他一個三十歲都不到先天宗師,抵十萬軍不過分吧?
……
楊映心頭權衡了許久,暗自一咬牙,放下茶碗正色道:“將軍快人快語,學生也就不與將軍打機鋒了……只要將軍肯投效太子殿下,事成之後,太子殿下允將軍鎮魔司指揮使之位!”
這已經是底價了!
但王文聽到這個價碼,卻只覺得可笑。
他豎起一根手指輕輕的左右搖晃:“NONONO……先生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不知民間疾苦,做買賣的,哪有先生這種做法?這就好比說,我現在要買先生家的祖宅,但我眼下分幣不出,只許諾先生,待我日後發家致富之後,再付先生祖宅的雙倍價格,先生肯將祖宅過戶給我嗎?”
楊映立馬爭辯道:“這豈能混為一談?須知太子乃是官家嫡長……”
王文搖著頭打斷了他的爭辯:“沒什麼不一樣,太子殿下再有希望在官家百年之後登上皇位,那也只是‘希望’而已,自古以來,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先例,難道還少嗎?本將與太子素未謀面,憑什麼要拿自個兒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去陪太子搏一個虛幻縹緲的‘希望’?”
先前哪怕是王文內涵他腎虧,都面不改色的楊映,聽到此處忽然橫眉怒目,身軀顫抖的大有拍案而起、破口大罵、拂袖而去的趨勢。
但王文作為一名深諳人性的心理導師,只一句話,便如同戳破皮球一樣,令楊映的怒氣頃刻間便洩了一空:“退一萬步說,倘若本將不投效太子殿下,轉投秦王殿下麾下,此消彼長之下,太子殿下是否就少了兩分勝算?那一分‘希望’,是否就又縹緲了許多?”
“你……”
楊映直勾勾的望著王文,一時失語!
不對勁!
很不對勁!
這個談判節奏,與他來之前預演過的談判節奏,完全不一樣!
這個王二虎,怎會比那些久經宦海沉浮的官場老油子還要難纏?
此人的資料上,不是說他只上過幾年私塾,然後就一直在漕幫廝混嗎?
漕幫那種泥沙俱下之地,竟能養得出這般棘手的人物?
他孃的,大意了!
王文見他遲遲不語,面上也慢慢浮起失望之色:“先生若做不了主,不妨先回去請示太子殿下一二,正好,秦王府的人,應該也快要到了……”
他進駐轉運使司這段時間,已經將朝堂上皇子爭龍的情況,摸了大概。
當今鴻泰皇帝,共生育了十四皇子。
而今朝堂呼聲最高、也是最有可能得登大寶的皇子,共有三位:太子、秦王、齊王。
這三位皇子,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參與朝政,各自都在朝堂拉攏了一票朝臣,並且在這些年的爭鬥之中,各自經營出了一片穩固的基本盤。
太子的基本盤,在文官。
秦王的基本盤,在武將。
齊王的基本盤,在財政。
三者並不絕對,太子麾下有武將向他效忠,秦王麾下也有文官為他發聲,齊王麾下亦有文武在替他奔走。
只是相對而言,三位皇子在各自的基本盤優勢最大……
某種意義上,這三位皇子,都有梟雄之姿!
哪怕王文一口一個大傻逼的代指齊王,卻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大傻逼是有幾分傻福的,據他所知,淮南以南,八成的賦稅收支,都在齊王掌控之中。
而漕幫這個實質上的大周天下第一大幫,也被齊王牢牢的把控在手裡……只是底層的漕幫幫眾們,不知曉此事而已。
但很顯然,這種虎父多虎子的情況,出現在皇家,並不是一件好事!
朝堂上早有流言蜚語,稱有朝一日山陵崩,恐禍起蕭牆、天下大亂。
怎奈何,鴻泰皇帝置若罔聞、視若無睹……
做皇帝的都不急,做太監的再著急也沒用。
而王文這廂已經狠狠的給齊王上了一回眼藥,自然不可能再考慮投效齊王麾下。
就只能在太子與秦王之間做選擇。
當然,也是直到如今,他才有擁有選擇的權力。
在此之前,他連選擇的權力都沒有……
還在掙扎的楊映,聽到王文的言語,心中陡然回過神來,猛然一驚:‘是啊,秦王府的人,馬上就要到了!’
在此之前,東宮和秦王府的不敢來籠絡王文,乃是忌憚皇帝對於此事的看法。
如今他們東宮率先派了人過來,那秦王府的人還會遠嗎?
‘決不能讓此人投入秦王府,否則必成大患!’
楊映暗下決心,心中緊急思索著眼下能打動王文、後續又能辦成的價碼。
在他以及他身後的太子的眼中,而今的王文,已經不再只是淮南蕩魔將軍。
而是接替淮南轉運使的淮南官場之首!
經過此事過後,淮南道哪還有官吏,敢硬頂蕩魔將軍府?
不怕蕩魔將軍府裹挾著大批妖魔鬼怪上門,問你是不是勾結妖魔鬼怪?
拉攏到王文,既能得到蕩魔將軍府的助力,進而操控整個淮南官場。
還能斬斷齊王一條江湖豪情之大腿!
這都不是此消彼長了。
而是漲、漲、漲!
這種賺錢的買賣,即便他們東宮做不成,也決計不能讓秦王府做成了!
短暫而劇烈的思考之後,楊映很快就開出了價碼:“只要將軍肯投效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必保舉將軍兼任揚州團練使!”
團練使在本朝乃武散官,可實職也可虛職。
比方說,王文人在揚州,卻獲封邊關團練使,那就是虛職,若是獲封揚州團練使,那就是實職。
但一個團練使,頂多也就統領三五千兵馬,一應兵甲糧餉配給,還都是按照最低等級配給,連廂軍的待遇都不如……
王文聽後,不置可否,只是打了個哈欠,困頓的說道:“天色也不早了,先生不妨先回去歇息,有事明日再說如何?”
楊映下意識的瞥了一眼大門外明晃晃的天光,而後默不作聲的收回目光,再度經過一番劇烈的思想鬥爭之後,暗自一咬牙道:“三載之內,太子殿下必保舉將軍,兼任淮南安撫使!”
安撫使與團練使相仿,同樣也是可虛職、可實職的武散官。
不同的是,團練使的上限是五千兵馬。
而安撫使的上限,是五萬兵馬!
他說這個,王文可就不困了。
他笑吟吟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先生能替太子殿下做主?”
楊映正色的揖手道:“將軍不必憂心,學生出發之前,太子殿下將此事全權交託於學生,只要將軍肯投效太子殿下,學生有信心向太子殿下力薦將軍……但學生的微末顏面,也止步於此了,若將軍還不滿意,學生也只能先行返回京城,請示太子殿下了。”
言下之意:‘見好就收吧,再加碼,你就先和秦王府談吧!’
王文略一沉吟,當即笑道:“先生痛快,本將也就不與先生兜圈子了……別什麼三年之內畫大餅了,太子殿下若是真看得上我王文,那就當前、眼下!”
他義正言辭的說道:“只要太子殿下能栽培本將兼任淮南安撫使,往後本將就是太子殿下的馬前卒,太子殿下指哪兒,本將打哪兒!”
楊映聽完後,卻險些沒從椅子上跳起來:“絕無可能!將軍在此間做了什麼大事,不需要學生來提醒將軍吧?眼下保舉將軍兼任淮南安撫使,置朝廷的顏面於何地?置官家的顏面於何地?”
“這樣啊……”
王文又睡眼惺忪的打了個哈欠:“那先生還是暫且回去歇息吧,本將倦了,有事我們明日再商議。”
楊映被他的無恥給驚呆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