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覺醒的臣子們
直到現在,弗拉茲才真正意識到,有關三皇子佐維亞和他那群得力干將們的故事,在民間並非什麼諱莫如深的秘密。只不過,關於他們每個人的來歷,街頭巷尾流傳著各種版本,眾說紛紜。其中流傳最廣、也最引人遐想的一種說法,便是所謂的“古代帝王覺醒論”。
傳說中,艾隆納亞王國的奠基者,那位第一代阿卡德人中的睿智少年,正是率領著麾下十二位智勇雙全的臣子,共同開創了這個強盛的國度。而在這十二位開國元勳裡,有一位精通法術的巫師曾向諸神獻上虔誠的祈禱。他祈求道:當艾澤爾大陸再次陷入危難、需要他們之時,昔日的國王和他忠誠的十二位臣子,將會陸續重新降生在這片大陸之上,再一次引領人民走向輝煌與繁榮。
這個傳說流傳甚廣,其變體更是層出不窮,至少有二十多種不同的說法。有的說是他們在成功討伐了某個遠古魔王之後才立下的誓言;有的則描繪了迷霧女神親自降臨人間,降下這則關乎未來的神諭;還有的版本里,開國功臣的數量被增加到了十四位……各種細節差異,讓弗拉茲聽得都有些眼花繚亂。
他不禁在心裡琢磨:這種帶有強烈“天命所歸”色彩的故事在民間流傳得如此廣泛,對於遠在首都、佔據著艾隆納亞王座的那位女皇陛下來說,恐怕是種無形的巨大壓力。這豈不是明擺著告訴世人,艾隆納亞真正的天命之主不在金碧輝煌的首都宮廷,而是在這偏遠的達姆尼斯小城嗎?
這時,那位面相兇悍、身材魁梧的陽先生,解答了弗拉茲心中的疑問。
“弗拉茲先生,”陽的聲音低沉而平穩,目光直視著他,“您不妨猜猜看,在來到這裡之前,我是做什麼行當的?”
弗拉茲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陽。儘管他現在舉止間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得體,但那一身虯結鼓脹、幾乎要撐破衣衫的肌肉,臉上那道顯眼的刀疤,兇狠的面相,光頭上的刺青,無不散發著危險的氣息。這形象,怎麼看都像是從哪個地下幫派裡走出來的頭目,或者是以暴力為生的職業打手。
“這個嘛……”弗拉茲斟酌著詞句,露出一個圓滑的笑容,“我看陽先生您不怒自威,氣度非凡,以前想必是從事某種管理方面的工作吧?畢竟以您這樣的氣場,恐怕沒人敢不聽您的吩咐。”
旁邊的林聞言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拍了拍弗拉茲的肩膀:“弗拉茲老弟啊,你這說話的藝術還是這麼滴水不漏。陽,你就別賣關子了,直接告訴他吧。”
陽坦然地笑了笑,沒有絲毫的扭捏或羞愧,彷彿在陳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實不相瞞,弗拉茲先生。在來到達姆尼斯之前,我在新阿卡德那個地方,經營著一個規模不小的地下賭場,兼放高利貸的錢莊。乾的嘛,無非就是放貸收債,坐莊開賭,偶爾也幫人‘解決’一些麻煩事。手底下呢,也聚集了一幫找不到人生方向的年輕人,跟著我做了些……嗯,不太光彩,甚至可以說是違法的事情。”
弗拉茲心中瞭然:果然不出所料,這位陽先生以前還真是道上混的狠角色。
“那……”弗拉茲好奇地追問,“您後來怎麼突然就離開了新阿卡德,跑到這達姆尼斯來當官了呢?這轉變也太大了。”
陽的神情變得有些悠遠,似乎在回憶著什麼:“說起來,跟其他幾位來到這裡的朋友情況差不多。就是突然有那麼一天,一個清晰無比、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召喚。伴隨著這個聲音,許多以前從未想過、也從未明白的道理,像潮水一樣湧入我的腦海。那一刻,我幡然醒悟。”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決絕,“然後,我就召集了所有的手下,宣佈解散了那個地下錢莊和賭場,燒燬了那些寫著無意義債務的借據,放過了那些被我們逼得走投無路的人。做完這一切,我就帶著幾個願意追隨我改變的心腹,一路來到了達姆尼斯。”
林在一旁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調侃:“哈,說起來那天可真是夠嗆。突然看到一大群像你這樣打扮、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人,氣勢洶洶地直奔達姆尼斯而來,可把我們城裡的守衛和居民都嚇得不輕,著實緊張了好一陣子呢。”
弗拉茲聽得心中一動,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陽先生,難道那個召喚您的聲音……就是傳說中古代艾隆納亞王庭的記憶在復甦嗎?就像民間流傳的那樣?”
陽聞言卻笑著連連擺手,光頭在陽光下微微反光:“不不不,弗拉茲先生,您想多了。我們這群人,包括我在內,可都不記得什麼古代創立艾隆納亞王國的豐功偉績。那些聽起來很玄乎的故事,說到底都只是老百姓口口相傳、添油加醋的傳說罷了,當不得真。”
弗拉茲並不滿足,他繼續深入問道:“那麼,陽先生,我想問的是,以前那個在新阿卡德呼風喚雨、幹著違法買賣的‘陽’,現在去哪兒了呢?是消失了嗎?”
陽抬起粗糙的大手,輕輕摩挲著自己光溜溜的頭皮,眼神變得複雜:“那個‘陽’啊……他並沒有消失。那些記憶,那些做過的事,好的壞的,都清清楚楚地刻在我的腦子裡,像烙印一樣。剛到達姆尼斯的那段日子,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夜不能寐,常常陷入深深的自責和悔恨之中,為過去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難當。”他的聲音低沉下來,隨即又透出一股釋然,“不過,幸運的是,在這裡遇到了林、查爾頓,還有殿下他們。在他們的開導和幫助下,我才慢慢學著去面對,去理解,最終……和那個過去的自己達成了和解。”
林深有同感地點點頭,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是啊,不光是陽先生,我們這群因為那個‘召喚’而聚集起來的人,多多少少都經歷了類似的心路歷程。不管我們過去是什麼身份,是貴族還是平民,是商人還是農夫,甚至……是像陽先生這樣的,我們都選擇了與自己過去的記憶、過去的身份言歸於好。那些都成為了我們的一部分,但不再是束縛。現在的我們,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傾盡全力,輔佐三皇子殿下,把達姆尼斯建設好,讓它變得更強大、更繁榮。”
陽說完自己的經歷,目光轉向了角落裡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年阿德雷斯。
“阿德雷斯,”陽走到阿德雷斯身邊,寬厚的手掌帶著安撫的意味拍了拍他略顯單薄的肩膀,“還在為你父親的事情糾結嗎?”
阿德雷斯低著頭,沒有回應。
陽的聲音放得更緩,帶著過來人的勸導:“孩子,你父親查爾頓確實變了,變得和過去那個他判若兩人。這點我們都看在眼裡。但是,你得明白兩點:第一,他的這種變化是積極的,是向著好的方向發展的,他不再是那個讓人失望的父親了;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他自己都已經坦然接受了過去的種種,原諒了那個不成熟的自己,放下了心結。為什麼你還要緊抓著不放,讓自己這麼難受呢?”
阿德雷斯依舊沉默著,只是肩膀微微動了一下,似乎內心仍在掙扎。也許對於這個處於叛逆期的敏感少年來說,父親如此戲劇性的巨大轉變,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消化和理解。
第二天清晨,天剛矇矇亮,弗拉茲的房門就被敲響了。他開啟門,發現站在門外的正是林。
“早上好,林大哥!”弗拉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意外,“這麼早?是殿下那邊有什麼事情找我嗎?”
“早上好,弗拉茲老弟,”林臉上帶著一貫溫和的笑容,擺了擺手,“不是殿下找你,是我自己有點事想跟你談談。”
“哦?林大哥請講。”弗拉茲側身讓林進屋。
林沒有進屋,就站在門口,語氣變得認真起來:“是關於我和萊娜之前提過的那位朋友的事。還記得在雄鹿郡的時候嗎?我們當時那麼急切地想要得到那個青銅小鼎,就是為了救他。”
弗拉茲的記憶立刻被喚醒。在雄鹿郡那場驚心動魄的衝突中,萊娜女士和布莉茲塔兩人為了爭奪拜壺教的至寶——那個能溝通壺中仙的青銅小鼎,幾乎是以命相搏。而她們爭奪的理由,正是想利用壺中仙的神奇力量,研製出能夠治癒她們那位朋友的藥物。
“林大哥,”弗拉茲臉上浮現出歉意,“關於那個青銅小鼎……我很抱歉,它……它好像已經……”他一時語塞,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失去生命?失去意識?還是失去了靈性?他深吸一口氣,重新組織語言,將發生在花園樂土、惡魔領主襲擊導致青銅鼎“沉睡”的整個事件經過,原原本本、詳細地講述給了林聽。
林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眉頭微蹙。聽完弗拉茲的敘述,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眼神中透露出難以掩飾的失落和沉重。那是一種希望落空後的黯然。
“還有一件事,林大哥,”弗拉茲想起另一件物品,補充道,“當初在克里阿尼斯音樂節上,你作為八強選手,也有一份應得的獎品。當時你走得急,我自作主張替你選了一個鈴鐺。只是……這個鈴鐺後來在花園樂土,被那位睡神皮爾皮斯給收走了。”他的語氣帶著惋惜。
林回過神來,立刻擺擺手,神情恢復了平靜:“一個鈴鐺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當時我確實是有急事不得不立刻離開,後面領獎的事情還是麻煩你替我善後處理的。那份獎品,無論是什麼,都理應屬於你。”
弗拉茲堅持道:“林大哥,話不能這麼說。你幫了我那麼多忙,沒有你,我可能都到不了音樂節現場。這一趟旅程,怎麼能讓你空手而歸呢?我心裡過意不去。”
林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反而輕鬆地笑了笑:“誰說我是空手而歸了?老弟,你忘了嗎?我當時可是在比賽賭盤上安排好了人,專門下重注賭我八強賽被淘汰。就這一手操作,我可是賺了不少金幣呢,怎麼會虧?”
弗拉茲一時語塞,看著林眼中閃過的狡黠,不由得失笑。也對,像林這樣心思縝密、算無遺策的人物,怎麼可能讓自己做賠本的買賣。
林臉上的笑意很快又被一聲長嘆取代,那嘆息中充滿了無奈:“可惜啊……看來這就是我那位朋友的命運了。青銅鼎這條路暫時是行不通了,只能……再想想別的辦法了。”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弗拉茲忍不住問道:“林大哥,你那位朋友……他究竟是誰?又得了什麼病?讓你和萊娜女士都如此重視?”
林沒有立刻詳細解釋,只是對弗拉茲說:“跟我來吧,我帶你去見見他。”說完,便轉身帶路。
林帶著弗拉茲,沿著蜿蜒的小路,朝著達姆尼斯城外的碼頭方向走去。越靠近海邊,鹹溼的海風氣息就越發濃烈。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由遠及近,漸漸清晰。
在離碼頭不算太遠的一片略顯荒涼的海灘旁,孤零零地矗立著一間小小的漁屋。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木板被海風和鹽分侵蝕得顏色發灰,但整體還算整潔牢固。可以想象,住在這屋子裡的人,每天都能枕著海浪聲入眠。
兩人走近時,看到屋前有兩位年輕女子正在忙碌。她們穿著樸素的平民布裙,挽著袖子,一個在木盆裡搓洗衣物,另一個正將洗好的衣物往晾衣繩上掛。讓弗拉茲有些驚訝的是,這兩位女子不僅穿著打扮一樣,連面容也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竟是一對雙胞胎。
她們原本一邊幹活一邊低聲交談著,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但當她們眼角餘光瞥見林的身影時,神情瞬間發生了變化。那輕鬆的笑容立刻收起,換上了嚴肅而專注的表情。她們停下手中的活計,迅速站直身體,動作乾淨利落地向林行了一個禮。那行禮的姿態和瞬間改變的氣質,讓她們彷彿從普通的鄰家洗衣女,一下子變成了訓練有素、身著便裝的精銳女兵。
“林大人!”雙胞胎齊聲問候,聲音清脆。
“嗯,”林點點頭,目光投向小屋,“他今天情況怎麼樣?”
其中一位女子恭敬地回答:“回林大人,克伯利大人剛用完早餐不久,正在屋子裡休息。”
“好,辛苦了。”林應了一聲,示意弗拉茲跟上,推開了漁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