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玄奘
那個名字，那個人的名字就在嘴邊，卻似硬骨卡在喉間，連吐也吐不出來。縱然如此，他的身體卻快語言一步，已然開始發起抖了。
褐毛馬魔身邊那些一直咧嘴大笑準備看熱鬧的魔們，此刻就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的野獸，全都怔在那裡，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
猴子。
是猴子！
那些魔面面相覷，議論紛紛。
“就是他吧。”
“應該不會有錯。”
“不……不會。”
“那個人已經死了。”
“在五百年前……早就死了，死了……”
“沒錯沒錯，死了，死得透透的，肯定是死了！”
他們在爭著，吵著，他們看著這隻猴子的眼神充滿驚恐，神情充滿畏懼。
五百年了，就算是他已經死了，可他的威名，還尚存三界。
他是千年來流傳的一個神話，一段戰史，一行史詩，一滴血淚。
他是萬妖的王者，花果山的主宰。
他是齊天大聖。
他，是孫悟空。
“你……你你你你，你是誰？”褐毛馬魔戰戰兢兢地張開滿是豁牙的嘴巴，努力讓自己顯得兇狠。
猴子咧開嘴，嘻嘻一笑：“俺老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孫悟空。”
“孫悟空！”
所有的魔都齊齊驚叫出聲，有些道行尚淺的魔竟膝蓋一軟，“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沒人責怪這些魔沒種，因為就連修行了千年的高等魔，也被這猴子嚇得膝蓋直顫，一時之間，竟不知是逃還是留。
“孫悟空，你竟然還活著。”山牛魔不愧是眾魔的首領，他喘著粗氣，一步步走過來，一雙嗜血的眼睛陰沉地瞪著孫悟空。
“還好，還好。”孫悟空打著哈哈，撓了撓腦袋，“俺老孫別的沒有，就是活得夠久。哈哈！”
“吼……”低低的咆哮聲從山牛魔的喉嚨間發出，他已經開始意識到東天把自己遣到這裡來的理由。
他早就知道，東天的人詭計多端，斷然不會那麼容易就放下架子，跟魔做交易。在此之前，他已經千提萬防，就連潛進高老莊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直到食物入口，他才放下心來。然而他萬沒有想到，東天真正的禍心在這裡，把他們這些魔當成炮灰，去對付孫悟空。
“阿彌陀佛。”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了起來，山牛魔的眉毛頓時跳了一跳。
他是專食活物的高等魔，對於活物的氣息和靈力最為敏感，甚至可以在一眨眼的工夫分辨出靈力的強弱。
這個聲音雖然稚嫩，但所蘊含的靈力與修為卻遠遠超過在場所有人的等級，甚至連令三界生靈聞風喪膽的孫悟空都無法企及。
這聲音……
擁有這個聲音的人是……
山牛魔緩緩轉頭，朝著那人看過去。
但見一個形容俊秀的小和尚，被一隻醜陋龐大的豬抱在懷裡。他面如清秋之月，眼如璀璨星辰，鼻若懸河，唇若施脂。他的眉目之間寫滿慈悲，神情之中盡是憐憫。年齡雖幼，卻可見其出塵的風骨，令人不禁讚歎一句“好相貌”！
人說，佛不愛金裝，穿上金裝，乃是給世人看的。
所謂相貌，亦是令人觀之而生歡喜之心。
心傾慕之，意追隨之，修堅定之。
這小和尚如此圓滿的法相，若非十世以上的善修，若非千億萬劫的蛻變，哪裡贏得來？
而他身上披著的那火紅的袈裟，和手中所持的九環錫杖，就算化成灰，山牛魔也是認得的！
千百年來，它們是所有魔族的噩夢。而它們的擁有者，更是令所有魔族又恨又怕的禍害。
他是如來佛祖座前最受人尊敬的智者，在西天的地位僅次於如來。
他更是如來佛祖最得力的屠魔金剛，為了執行如來的旨意，手持九環錫杖力斬群魔，屠殺了多少魔族眷屬？
傳說在上古世紀的佛魔之戰裡，他曾單槍匹馬，以一人之力戰三十萬魔族大軍。那時天地之間全都被血色籠罩，魔族的屍體堆滿三界，而他一襲白衣依舊勝雪，只是那火紅的袈裟，卻因汲取了魔的血而紅得肆意瘋狂。
他是踏著魔族的血與屍體一步步走向西天的嗜血金剛，所有的魔都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沒錯，山牛魔認出他了。
他就是一千年前的金蟬子，五百年前的唐玄奘！
“唐玄奘……”
山牛魔咬緊牙關，從牙縫裡擠出了這令他恨能魔魂邪魄的無恥之名。“五百年前，你不是化成煙，散了嗎？為什麼還要重返世間，難道不怕我們魔族把你生撕活剖，挖骨食髓嗎？”
深藏在血脈之中的仇恨，讓他的雙眼更加血紅，山牛魔的鼻孔憤怒地張合，他拔出背在背上的巨斧，緊緊攥著，走向小和尚。
“站住。”
冷冷的喝斥聲響起，一個穿著銀白長袍的身影，擋在了山牛魔的面前。
他的一頭銀髮隨風而舞，雪白長袍徐徐招展，他幽藍的眼睛和俊美的容顏讓他顯露出高高在上、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儀，那是隻有神明才擁有的高貴。
“敖烈？”
是他發現得太晚，還是唐玄奘的動作太快？昨天一切都還好好的，魔族可以肆意殺戮人與妖族，東天只是睜一隻眼而閉一隻眼。為何今天就突然發生瞭如此巨大的變化？
孫悟空現身，唐玄奘轉世，連白龍都重新出現……這麼說……
山牛魔重新朝著小和尚看過去。先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小和尚吸引，完全沒有留意抱著小和尚的那隻豬。如今再看去，心下更是駭然。
那隻豬，正是渡過了億萬年神劫的上古之神，與太上老君同輩，比玉皇大帝的資歷還要老的……天庭第一美男子，天蓬元帥。
就算現在他是一隻豬，卻也是令人害怕恐懼的豬祖宗。
他們的人……幾乎到齊了！
山牛魔驚駭之餘，竟是步步後退，方才滿心的怒火也在剎那間熄滅了一半。
魔雖然沒有東天的人精明，卻也不蠢。這種即便損己八百也未見能殺敵的虧本買賣，他是絕不會做的。
“首領，怎麼辦？”灰狼魔湊至山牛魔的身畔，低聲詢問。
山牛魔攥著巨斧的爪，緊了又緊。
狹路相逢勇者勝，然而眼下的形勢，可容不得他去逞匹夫之勇。山牛魔很清楚，這些人圍繞在唐玄奘的周圍意味著什麼，更知道如果自己貿然動手所帶來的後果。
“撤……撤！”
山牛魔發出沙啞的咆哮，那些先前似木頭般怔在那裡的魔們立刻如夢方醒，紛紛轉身欲逃。山牛魔亦提著巨斧，轉身便走。
然而一隻手，卻突然扯住了他。
那是一隻很小的手，小得幾乎只有山牛魔一隻眼睛那麼大，手指細得隨時都可以踩斷，鮮血淋淋，卻又獨具力道。
它緊緊地抓著山牛魔的腳踝，它的主人，正是先前被山牛魔當成玩具的萃嵐。
“你……不能走……”萃嵐艱難地說著，努力地抬起頭去看山牛魔。此刻的萃嵐已然成了一個血人，一雙眼睛，卻似烈火燃燒。
“還……還我爹的命，還我……高老莊人的命……報仇……我要……報仇……”萃嵐牙關緊咬，他用另一隻手抵住地面，企圖支撐起自己近乎散架的身體。然而剛才被魔輪番拋起的重創已讓他遍體鱗傷，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每動一下，都會流出更多的血。
“滾！”山牛魔抬腳，便將萃嵐踢得飛起。
可嘆萃嵐縱然心有萬千仇恨不甘，卻終是因太過無力渺小，而被踢飛，重重向地面跌去。
“哼。”山牛魔連看都沒有再看萃嵐一眼，率眾魔便走。
一隻猴子，擋住了他的去路。
是孫悟空。
他扶著豎在地上的金箍棒，正在悠哉悠哉地掏著發癢的耳朵，身後的火光照亮了他沾滿鮮血的皮毛，隨風而飛的火星，似仰慕他風華般在他身邊飛旋。
他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去看山牛魔，卻讓山牛魔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的恐懼。
“孫悟空，你想幹什麼？”山牛魔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後退半步，渾身的肌肉都禁不住緊繃。
“我們不跟你們計較，算是賣給你一個面子。孫悟空，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這可如何是好。”孫悟空搖了搖頭，無奈地嘆息，“俺老孫從出生到現在……”
說話的工夫，孫悟空抬起金箍棒對準了山牛魔：“從來就沒要過臉。”
“你！”山牛魔勃然大怒。他雖對孫悟空和豬八戒這一行人心有顧忌，但他身為魔尊的威嚴卻不容挑釁。他統帥這些魔少說出有四百餘年，一直高高在上，可從來沒有人膽敢如此與自己說話。
是可忍，孰不可忍。山牛魔拎起斧頭，便朝著孫悟空衝了過去。
其他的魔見狀，亦紛紛衝向敖烈等人。
“唉，所以說，醜人多作怪，連魔也不例外。”敖烈輕輕地嘆了口氣，從豬八戒的懷裡接過了一心。
“這個怎麼辦？”豬八戒提起剛剛接住的萃嵐問敖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