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火燒上源驛 一
第67章 火燒上源驛 一
卻說朱溫留治汴州,偶然想起家中老母,即遣兵役百人,帶著車馬至蕭縣劉崇家,迎母王氏,並及崇母。
劉崇家素居鄉僻,雖經地方變亂,還幸地非衝要,不遭焚掠,所以全家無恙。惟朱溫弟兄去後,一別五載,杳無資訊。全昱卻已娶妻生子,始終不離崇家。朱母時常惦念兩兒,四處託人探問,或說是去做強盜,或說是已死嶺南,沒有的確音信。及汴使到了門前,車轆轆,馬蕭蕭,嚇得村中人民都棄家遁走,還道大禍臨頭,不是大盜進村劫掠,就是亂兵過路騷擾,劉崇闔家老小也驚惶萬分。嗣經汴使入門,謂奉汴帥差遣,來迎朱太夫人及劉太夫人。朱母心虛膽怯,誤聽使言,疑是兩兒為盜,被官拿住,復來搜捕家屬,急得魂魄飛揚,奔向灶下躲住,殺雞似的亂抖。還是劉崇有些膽識,出去問明汴使,才知朱溫已為國立功,官拜汴州節度使,特來迎接太夫人。
當下入報朱母,四處找尋,方在灶下覓著,即將來使所言一一陳述,朱母還是未信,且顫且語道:“朱……朱三,落拓無行,不知他何處作賊送掉性命!哪裡能致富貴?汴州鎮帥恐非我兒,想是來使弄錯。冒充官屬要問死罪呢!”
劉崇母親在旁卻從容說道:“我說朱三不是常人,如今做了汴帥,有何不確!朱母朱母,我如今要稱你做太夫人了!一人有福,得挈千人,我劉氏一門,全仗太夫人照庇!”
說至此,便向朱母斂衽稱賀。朱母慌忙答禮道:“怕不要折殺老奴!”
崇母握朱母手,定要她走出廳堂,自去問明,朱母方硬了頭皮隨崇母出來。崇母笑語汴使道:“朱太夫人出來了!”
汴使向朱母下拜,並詢及崇母,知是劉太夫人,也一併行禮。且將朱溫前次從賊,後次歸正,如何建功,如何拜爵等情,一一詳述無遺。朱母方才肯信,喜極而泣。
汴使覆呈上盛服兩套,請兩母更衣上車,即日起程。朱母道:“還有長兒全昱,及劉氏一家,難道絕不提及嗎?”
汴使道:“節帥俟兩夫人到汴,自然更有後命。”
朱母乃與劉母入內,易了服飾,復出門登車而去。蕭縣離汴城不遠,止有一二日路程即可到汴。距汴十里,朱溫已排著全副儀仗,親來迎接兩母。既見兩母到來,便下馬施禮,問過了安,隨即讓兩車先行,自己上馬後隨。道旁人民,都嘖嘖歎羨,稱為盛事。及到了城中,趨入軍轅,朱溫下馬,扶二母登堂,盛筵接風。劉母坐左,朱母坐右,朱溫喚出妻室張氏,拜過兩母,方與張氏並坐下首,陪兩母歡飲。
酒過數巡,朱母問及朱存。溫答道:“母親既得生溫,還要問他做甚?
朱母道:“彼此同是骨肉,奈何忘懷!”
朱溫泣道:“二兄一直隨我左右,數年前不幸在混戰中身亡。二哥現有兩子友寧、友倫在我軍中,我與兒子一般看待。”說完即令諸子及女兒瑤花拜見兩位奶奶。朱母又悲又喜,淚如雨下。接著又說:“汝兄全昱尚在劉家,他亦生有三子,長名友諒,次名友能,又次名友誨。汝兄只會種田,雖然勤勉,仍舊一貧如洗。汝既發達,應該顧念兄長。況且劉家主人,也養你好幾年,劉太夫人待你如何,你也應該記著。今日該如何報德呢?”
朱溫笑道:“這也何勞母親囑咐,自然安樂與共了。”乃于軍轅中騰出靜室奉二母居住;且派人送劉崇金千兩,贈全昱金亦千兩。
唐僖宗自蜀還都,改元光啟,大封功臣。朱溫得封沛郡侯,同平章事。朱溫母封晉國太夫人,大哥全昱亦得封官。就是劉崇母子,因溫代請恩賜,俱沐榮封。朱溫奉觴母前,上壽稱慶,且語母親道:“朱五經一生辛苦,不得一第,今有子為節度使,總算是顯親揚名,不辱先人了!”言畢大笑。
朱母見他意氣揚揚,忍耐不住說道:“你能至此,好算為先人吐氣;但你的行誼,恐怕未必能及先人呢。”朱溫聽了不悅,但又不好與母親動氣。
先是溫母在汴,嘗戒朱溫妄加淫戮。朱溫雖未肯全聽,尚有三分謹慎。後來溫母得病身亡,朱溫失了慈訓,未免任性橫行。還虧妻室張氏賢明謹飭,動遵禮法,無論內外政事,輒加干涉。溫本寵愛異常,更因張氏所料語多奇中,朱溫越加敬畏,凡一舉一動,多向閨門受教。有時朱溫已督兵出行,途次接著汴使,說是奉張夫人命,召還大王,朱溫即勒馬回軍。就是平時侍妾也不過三五人,未敢貪得無厭。古人謂以柔克剛,溫妻張氏,真是得此秘訣。
卻說李克用回軍河東路過汴州,晉王傳令安營,等存孝的兵馬來到會齊。時朱溫正坐堂上,忽一人進報:“北門外泥脫崗,晉王人馬在那裡安營。”
朱溫大叫:“取我兵器來,報昔年鴉館樓奪帶之仇!(忘人大恩記人小過)”家傭朱義言道:“節帥,你不知那李存孝的利害?他是晉王李克用的養子,號十三太保,拜飛虎將軍、勇南公,領三千飛虎軍。此人身材瘦小、力大無窮,擅使一柄畢燕撾,天下無人能在他手上走過三回合,是李元霸式的人物。李存孝收服的兩員部將,一個叫薛阿檀,一個叫安休休,均有萬夫不當之勇。在討伐黃巢起義軍時,李存孝率十八騎衝進長安、焚燒糧倉,把黃巢軍殺得片甲不留。你若惱了他,殺進汴梁城來,那時悔之晚矣。”朱溫正在疑惑,又有人報:“李存孝不在營裡。”朱溫聽得沒有存孝,就定一計,寫了一封書,叫朱義去請晉王赴宴。
朱義持書徑往泥脫崗來。見晉王叩頭道:“汴梁節度使朱溫差臣上書。”晉王拆開來書,看其來意。書雲:
欽差鎮守汴梁城節度使朱溫,頓首百拜大王麾下:
臣自鴉館樓不能強效容悅,批鱗獲咎,誠有不堪;大王諒臣斗筲,兵發陳州、汴梁,解臣之圍,再生之恩,沒齒難忘!
近日渠魁就戮,帝馭重旋,使天下士馬休息,黎民復見天日,大王誠不世之元勳也。正愧無以賀功,詎意駕臨封域,謹具小筵,敬與拂塵,伏乞俯賜光臨。溫瞻仰之至。謹啟。
晉王看書大喜,即許來日赴會。周德威諫道:“自古仇人相會,筵無好筵,會無好會。臣講一個故事,請大王聽著:昔日秦穆公會天下諸侯齊到臨潼縣鬥寶。當時吳王生三子,一名姬光,一名姬僚,一名慶忌。吳王染疾,命姬光去臨潼鬥寶。姬光奉父命鬥寶未回,吳王薨,文武百官扶姬僚登位。姬光回國欲圖大位,姬僚防之,每日披猊鎧甲,弓刀不能傷體,相隨出入有三千執戟郎官,五百驃騎大將。後姬光拜孫武子為師,伍子胥為將,君臣定計,設一炙魚會,請姬僚赴會,眾臣力諫,姬僚不從。一臣姓專名諸,手持一尾炙魚,奔上姬僚殿來,姬僚不疑有他。不料專諸向炙魚腹中拔出一把魚腸劍,將姬僚一劍刺死,遂扶姬光登位。今日大王欲赴此會,與此故事無異。”晉王笑曰:“朱溫非姬光,孤王更不是姬僚。昔日關雲長單刀赴會,孤王難道比不上關公?怕他朱阿三做甚?”遂不聽勸阻,與史敬思、郭景銖、周清三將帶三百士兵上馬便行。正是:
唐室衰微各鎮強,
朱溫設計害賢良;
臨行不聽忠言諫,
醉後君臣受禍殃。
卻說朱義先回,報說晉王慨然應允,須臾便到。朱溫命人大擺筵宴,禮樂齊備;又有歌伎載歌載舞,甚是熱鬧。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克用已有幾分醉意,朱全忠帳下將官仍然頻頻敬酒。這時,大將葛從周舉杯向李克用敬酒,李克用端詳一番後說道:“此乃何人,孤見將軍怎麼這麼熟悉?”
朱全忠介紹道:“郡王,這是下官部將葛從周是也。”
李克用猛然怒道:“哼,原來是黃巢降將!只恨李存孝當初未曾將你打死,否則焉能活到今日。”朱全忠聽李克用已是醉酒胡言,便揮手讓葛從周退下,接著對李克用說道:“通美昔日各為其主,如今大家同朝為官,何必再想舊怨。”
李克用斜眼看著朱全忠說:“朱三呀朱三,孤與汝同朝為官?我朱邪氏三世效忠大唐,門庭顯赫;而你朱三乃市井無賴,朝秦暮楚,背主求榮!鵪鶉豈可與鳳凰同日而語乎?”說完大笑起來。這一語說得朱全忠滿臉難堪。史敬思見李克用醉酒胡言,連忙拉他衣角,李克用借酒力一把推開,又說:“尚讓歸降之時,時溥將其誅殺。朱三你收容巢賊部下,因何隱瞞不報?那葛從周本是朝廷緝拿要犯,孤若奏稟萬歲,聖上豈能饒你?”
朱全忠心頭火起,不過仍強裝笑臉:“全忠有罪,還望千歲海涵。”隨手示意眾將,眾人紛紛向李克用求饒。李克用一看眾人求饒,不由哈哈大笑,又飲酒一盞,便往外走去。左右部下攙扶回上源驛寢室去了。正是:
五鳳樓前國舅戕,
汴梁城裡是非揚,
番邦英雄多磨難,
屢起禍端逞豪強。
宴散之後,汴梁眾將皆聚於朱全忠府中。大將楊彥洪言道:“獨眼賊今日酒席之上羞辱主公,我等豈能善罷甘休!今夜天賜良機,何不伺機而殺之。” 軍師謝瞳也道:“昔日曹操宛城辱張繡嬸孃,張繡也襲曹操大營,操大敗。今日李克用羞辱主公醉罵眾人,理當誅之。”
朱全忠拍案而起道:“欺人太甚!李克用說他三世保唐有功,今夜我讓他絕世而亡!但不知李克用今夜有誰護衛?”
謝瞳道:“據內侍來報,李克用身邊護衛將官共三人,郭景銖、周清皆已入睡,值夜武將僅史敬思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