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投告
咚……咚……咚……
建昌縣衙門口的申冤鼓咚咚而響,鼓前一名身材單薄,一身讀書人裝束的年輕男子正拿起鼓槌一下一下的敲擊在鼓面上。
建昌知縣吳履中聞鼓升堂,旋即擊鼓男子被帶上正堂,在三班衙役的‘威武’喝聲中正跪於堂中。
吳履中看清堂下人後,眼皮子不自覺的跳了跳,卻也只能一拍驚堂木,喝道:“堂下所跪何人!”
“回大老爺話,學生乃吳城鎮童生雲堯,今日前來縣衙投告,請大老爺為學生申冤,懲治逼死學生妻子的兇徒薛仁業和蘇天壽!”
吳履中的眼皮子跳的更快了三分,他當然知道堂下跪著的是雲堯,身為他治下大家族的公子哥,他還沒誰是不知根知底的,畢竟在官場上治理一縣,與縣內的豪紳搞好關係,本身就是維穩的先決條件之一。
這一個月來,吳城鎮鬧的如火如荼的謠言事件,吳履中一清二楚,也知道雲家絕不可能會和薛蘇兩家善罷甘休,原本已經打算坐山觀虎鬥,看一出好戲的吳履中死活也沒想到雲家竟然會找到官府來打官司!
如果是一般升斗小民的官司,他自是想怎麼判就怎麼判,但是這個案子牽扯到吳城鎮三大家,而且這三大家壓根就沒有一家是他輕易得罪的起的,他雖然是一縣正印,但要是和三家背後的人比起來甚至可以說連屁都算不上一個。
吳履中的腦袋都快炸了,但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淡然冷喝道:“既是童生,那便起來回話!”
童生雖是讀書人,但還沒有見官不跪的資格,想要在大堂上對一縣正印拜而不跪,起碼也得有秀才功名在身不可,吳履中讓雲堯起身,說童生不過是一句藉口,實際上是給雲堯所在的雲家一個面子罷了。
但面子歸面子,吳履中委實想不通這件事雲家怎麼會訴之於官府,畢竟都是商道上的大家族,就算是報復也該是用商道上的方式去打生打死,求告於官府,丟的首先就是雲家的臉面!
但是雲堯敲鼓訴冤,官府就沒有不受的道理,這和一般的遞狀子不同,就好像是京城的登聞鼓,百姓若是敲了,可是能直達天聽的,當然登聞鼓如今已是形同虛設,因為敲鼓的百姓要先受廷仗,而廷仗是能打死人的!
為了維護天子的威嚴,施以廷仗的宦官或是錦衣衛會將敲鼓之人往死裡打,可以說敲響登聞鼓的一百個人當中能活下來一個都是奇蹟,那麼敲鼓的死了也就沒了苦主,訴告最後自然不了了之,這也是為什麼登聞鼓形同虛設的原因,因為沒人敢拿自己的命去敲……
同樣,地方官府受理訴狀,衙門接了以後會派人調查,等調查的差不多了就會派人將原告被告帶上大堂,問明緣由最後宣判,所以週期比較長,拖上一年半載都不算稀奇。
但是敲鼓鳴冤不一樣,敲了鼓就必須當堂受理,同樣,官府可以對敲鼓的百姓施以殺威棒,一般情況是三十棍,就算打不死也能打殘。
但是雲堯是雲家的獨子,吳履中敢肯定他若是用殺威棒把雲堯給打殘了,雲夏幀十成十會找他拼命!
所以殺威棒這套敲鼓揍人的程式直接被吳履中給忽略了……
“可有狀紙!”吳履中平復了胸中鬱氣,沉聲問道。
“有。”雲堯二話不說,從懷裡取出狀紙,雙手捧著高舉過頂,縣衙的師爺方懋才上前幾步取過狀紙遞給吳履中。
狀紙上的內容其實吳履中就算不看也知道寫的是些什麼,畢竟吳城鎮上的這次事件鬧的實在太大,而且鎮上還有幾十個婆子被打斷了雙腿,這事吳履中還派了捕頭去問,不過捕頭看雲家死了人,愣是連門都沒敢進……
果不其然,狀紙上的控訴說的就是薛仁業和蘇天壽兩人造謠生事,致使雲馮氏不堪受辱自盡而亡,雲家訴告,請求縣衙能為雲家主持公道,將薛仁業和蘇天壽繩之以法。
堂堂豪門大院,竟然會學尋常百姓來投告,吳履中滿心都充斥了荒唐和不真實之感,而且這還是雲家!
雲家的家主可是江湖上的大豪,也是九江數得上號的豪紳,不管是動用道上的手段或是正當的商界廝殺來複仇,似乎都不該和官府擦邊才是,雲堯來投告,雲夏幀難道就不怕江湖上的豪傑恥笑,難道就不怕商界上的大賈不屑。
不過這還不算吳履中最頭疼的地方,最讓吳履中頭疼的是兩個被告,薛仁業是薛家人,蘇天壽是蘇家人,都是他治理下的豪紳之後,甚至可以說他這個知縣都有不少地方要仰仗這些豪紳,這屁股底下的位子才能坐的安穩。
去年九江知府王兆柏主導倒馬大計,在前面衝鋒陷陣的是薛家,但暗地裡卻是九江府衙,這說明什麼?說明即便是王兆柏都對馬家心有忌憚!
對一個馬家尚且如此,更何況他這縣衙面對的是另外三家和馬家齊名的大族!
這簡直就是要人命啊,吳履中心裡面長吁短嘆,已然把雲家的十八輩祖宗罵了個遍,但是最後也只能無奈喝道:“鄭捕頭!”
站在押班之首的建昌縣捕頭鄭延哆嗦了一下,硬起頭皮出列,朝吳履中抱拳道:“屬下在。”
“本官命你即刻前往吳城鎮,將涉案之薛仁業、蘇天壽拘……帶來過堂問話!”
“遵命!”鄭延的表情就跟吞了一大團狗屎一樣,但是縣尊大人已經發了話,他除了執行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等到鄭延帶著十幾個衙役出了縣衙,吳履中臉上才浮現出一縷淡笑,揮了揮手退堂後笑道:“雲賢侄不如與本官後衙一敘如何?”
雲堯點頭道了聲謝,鄭捕頭去吳城鎮緝拿薛仁業和蘇天壽,來來回回加上耽擱的時間,今天想要升堂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是非曲直自要等到明日才有公論,雲堯也清楚今天不可能審案,所以早已經安排了人手去四下裡傳播,等到明日過堂,這縣衙必然會被擠的水洩不通!
到了後衙書房,吳履中笑呵呵的讓僕役給雲堯上了一杯茶水後笑道:“雲賢侄此番來縣衙投告,可是雲東家的意思?”
身為一縣的父母官,吳履中完全沒有必要理會區區一個商賈的兒子,但是吳城鎮四大米商家族則是例外,當然,他之所以禮遇雲堯,看得也是雲夏幀的面子,畢竟他任建昌知縣這兩年,沒少拿雲家的孝敬。
雲堯還沒有和吳履中平起平坐的資格,聞言當即起身道:“不是家父的意思,但是家父對雲堯來官府投告並無異議。”
吳履中先是鬆了口氣,只要不是雲夏幀的意思,那麼這裡面可做的文章也就多了,實在不行他不是不可以做箇中間人,就算不能化解雲家和薛蘇兩家的恩怨,至少也能叫雲夏幀讓他兒子撤告,建昌縣衙門廟小,實在容不下竄進幾頭虎狼打架啊。
但是雲堯後面的話可就耐人尋味了,雲夏幀無異議?那就是不反對,不反對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支援?
吳履中現在滿腦子都是亂麻,對付尋常百姓,莫說驚堂木一拍,就是嗓門大上幾分,哪些屁民都能被嚇得屁滾尿流,但是對待雲家不行啊,人家要人有人,要勢有勢,要關係有關係,而且還銀子多,官府跟這些鉅商之間的關係一直都是水乳交融的,輕易哪會開罪?
如果雲家投告的不是薛蘇兩家,吳履中基本上不會有半點遲疑就能把案子辦了,但是牽扯到薛蘇兩家,而且這還是轟動建昌縣一時的大事件,處理不好,雲家也好,薛蘇兩家也罷,若是鬧去府衙,甚至巡撫衙門,他這個知縣還幹不幹了?
“雲賢侄打算讓本官如何處置薛仁業和蘇天壽?”
這話從一縣正印的嘴裡吐出來顯然是丟臉至極,但為了自己的前程吳履中顯然也顧不得許多了……
但見雲堯正色道:“學生亡妻死於謠言,雖非是薛仁業和蘇天壽親自動的手,但他們與殺人兇手又有何異,自古以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雲堯自是要他二人血債血償!”
吳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