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官吏
秋去冬來,春暖花開,轉眼間到了嘉靖三十六年二月。
陝西大地震已經過去了一年多,隨著去年秋收在即,九成以上流離失所的窮苦百姓踏上了返鄉的歸途,葉落尚且歸根,百姓就算再苦再累,只要還有一絲的希望,他們也不願意客死異鄉,成為孤魂野鬼。
朝廷的賑濟還算得力,不管最後批下來的銀子最後被官府貪墨了多少,但至少也要給老百姓留下一條活路,於是該發放種子發種子,該建村蓋屋子的蓋屋子,該減免賦稅的就免了一兩年內的賦稅,條件稍微好些的地方還會給民戶發條耕牛,當然是幾戶人家共用一條。
九江府毫無波瀾,朝廷下來的巡案天使到了九江待了三天便去了其它府州,只不過走的時候多了一輛馬車緩緩朝著南昌的方向駛去……
王兆柏的官位穩如泰山,三年內只要把京官的炭敬、冰敬什麼的給足了,一旦任滿,往上攀升個半級一品的想來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
馬肇對因為馬天合被殺,著實瘋狂了一段日子,也正是這段時間險些將馬家帶入深淵,不過這事終究還是過去了,如今馬家如果有需要馬肇對出面與其他糧商交涉的地方,馬肇對都會到場,笑容滿面,侃侃而談,似乎對於去年眾商聯手想要置他於死地的事情早就忘了個一乾二淨。
更何況馬肇對一年之內先喪子再失妻,為了挽回聲譽又做了無數的善事,差不多將馬氏糧行一兩年內的純利都給灑了出去,悔過之心只要不是瞎子誰能看不見,馬肇對不願意再提舊事,誰又會提,如果真忘了,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相安方能無事,和氣才能生財嘛。
包括雲夏幀和蘇恭在內,都選擇性的捨棄了與馬家的恩怨,三家本身就結怨不深,為了一件已經過去了的事,非要分出個你死我活,終究會失了商賈本色。
唯一沒有放鬆警惕的是薛弘,甚至可以說即便過去的時間再長薛弘也不會徹底放下對馬肇對的戒心!
與馬肇對打了幾十年交道,薛弘豈能不清楚馬肇對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是一個對敵人足夠狠,也對自己更狠,果決、狠辣甚至是陰毒這樣的詞都能形容的人,這次一反常態,似乎有盡釋前嫌,處處表達善意的馬肇對足以引起薛弘足夠的重視。
馬肇對不是毛頭小子,早已經過了衝動、易怒,幾杯小酒下肚就能了卻恩怨的年紀,人越老城府越深,馬肇對如果對薛弘不假詞色、冷言冷語,薛弘倒還能放下,現在自是沒有半點可能。
但是薛弘不知道馬肇對什麼時候會出手,用什麼樣的手段來對付薛家,現在的馬肇對就是一隻掩住了獠牙的惡狼,為了讓人放鬆警惕,甚至還在身上披了一身羊皮,等到你徹底沒了戒心,放任其走到自己身邊之後,才會發現一切都已經晚了。
不過現在的薛弘還考慮不了那麼多,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他現在只能被動的等,等待馬肇對出手,當然如果有合適的時機,薛弘也不會白白錯失機會,但同樣的失誤薛弘不會犯第二次,如果沒有一戰徹底打垮馬家的機會,薛弘就絕不會出手!
今天是嘉靖三十六年二月初八,一個很普通的日子,也是黃曆上面宜嫁娶的日子,同時也是吳城鎮大糧商雲夏幀獨子云堯大婚的日子。
雲堯白白淨淨的,很是廋弱,倒有九分看上去似個讀書人,只可惜考了幾次勉強才中了童生,除了雲夏幀之外,幾乎沒有人認為雲堯在讀書上能有多大的前途,最多以後捐個監生什麼的也就算是到了頭了。
讀書還是其次,雲堯最關鍵的問題還是自幼體弱多病,這很有可能是遺傳,雲夏幀他爹先後生了三子三女,但最後活到成年的唯獨雲夏幀一人,而云夏幀自己也生了兩子一女,現在也只剩下雲堯一人……
一臉早夭之像的雲堯今日娶妻,說白了就是雲夏幀自己都擔心獨子活不長久,所以早些日子成親,總要為雲家留條根。
女方家開了間糧油鋪子,生意很一般,東家卻是個能人,十年時間生了九個女兒,最後一年才誕下麟兒,算是沒了絕後之憂,國人就是如此,越是窮苦越是想要多生,為了是什麼?
是想要多生幾個兒子之後家裡面可以多幾個強勞力,另外也可以期盼只要有一個兒子出息了,那麼幫幫兄弟,從此也可擺脫窮人身份。
當然也有純粹就是為了傳宗接代的,比如雲夏幀的這個親家,大有不生兒子絕不罷休的姿態,最後終於還是給他得償所願。
至於自家女兒嫁給一個病秧子算不算是掉進了火坑完全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心裡沒準還在想,萬一女婿瞪了腿,只要女兒懷上了雲家的種,那這偌大的家業最後還不是他女兒說了算,照拂一下孃家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不管怎麼說,雲家獨子大婚總是一件喜慶的事,雲夏幀廣發請柬,邀請賓朋前來飲宴。
薛弘和馬肇對自然也在邀請之列,九江包括知府衙門大大小小的衙門,盡皆都在受邀之列。
只是這個年頭的官員,最基本的出身也是舉人,如王兆柏這一類的府衙正印更是九成五以上都是根正苗紅的進士出身。
有功名的讀書人不管品行如何,在外人面前都會表現出對商賈的不屑,似乎沾染上了商人就會讓自己的清譽受損了一般,然而私下和豪商大賈稱兄道弟者卻又絕不在少數,究其緣由,無非利字當頭罷了。
雲家乃是吳城鎮上的四大糧商之一,在九江同樣是能排得上號的大商,每年給衙門的孝敬銀子絕不在少數,可就算如此,身為真正的官也不方便公然來參加一介商賈的宴席,當然,備下一份薄禮送來也就算是聊表了心意。
衙門裡面會來的是吏,比如六房的主事還有捕頭一類的會到場,流水的正印,鐵打的衙吏,對於商賈來說,閻王好遇,小鬼難纏,吏才是商賈們最不願意得罪的存在。
有官身的好歹要點臉面,知道什麼是禮義廉恥,做起事來終究還會有點顧慮,比如這次倒馬計劃,如果王兆柏徹底撕破臉皮,馬氏糧行的運糧隊絕無可能出的了九江!
但是如此一來,原本站在背後指揮商賈撕斗的官府就等於是徹底站到了臺前,同時也是在逼馬家背後的保護傘出手,這是王兆柏不願意見到的,所以才讓馬家最終逃過一劫。
至於吏則不一樣,他們手中明面上的權力與官比起來天差地遠,但是他們隱性的力量才是讓百姓最為懼怕的東西。
比如市井間的地痞流氓,他們未必會怕官,最多也就是敬而遠之罷了,當官的又豈會正眼看一眼這些無賴,但是得罪了吏……
隨便找個由頭,就能把你弄進大牢,吃上幾頓殺威鞭子,關上十天半個月都是尋常,同樣,商人講究和氣生財,得罪了吏,沒事就找你鋪子的麻煩,這生意還要不要做?
這次雲家婚宴,九江府來的吏員委實不少,坐了差不多有三桌子,這些人來吃酒倒還在其次,為的自是雲夏幀的孝敬銀子,至於隨禮?不存在的,就算隨了,基本也都是些難以入眼的東西。
當然,雲夏幀也不太可能在乎這些,他在乎的是關係!
於是,哪怕薛弘、馬肇對這樣的吳城鎮鉅商,也沒有坐主席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