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一場殘酷的試煉
隨著她的話語落下，周圍那些原本沉溺在各自“極樂”中的客人們，彷彿被按下了同一個開關。
他們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停止了嬉笑和呻吟，一雙雙帶著迷醉、貪婪、興奮或純粹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到了路明非身上。
整個大廳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充滿期待的寂靜。
接著，如同油鍋裡滴入冷水，巨大的、帶著狂熱和幸災樂禍的歡呼聲轟然爆發開來，瞬間淹沒了所有靡靡之音。
“噢噢噢噢——！！！”
“又有不知死活的挑戰者來了！！”
“哈哈哈！快開始！快開始！等不及看好戲了！”
“開盤了開盤了！賭他能撐過幾個回合！”
“我賭他連第一杯都撐不過去！”
“嘿嘿，看這小身板，怕是聞聞味兒就要倒下了吧？”
“鬼主的考驗！好久沒看到這麼新鮮的祭品...哦不，是挑戰者了！”
喧囂的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無數道目光如同針扎般刺在身上，充滿了惡意、好奇和嗜血的興奮。
在這片墮落的巢穴中，路明非成為了萬眾矚目的焦點。
而他即將面對的，是那位“鬼主”為他設下的，通向真相的第一道荊棘之門。
矢吹櫻對周圍的喧囂充耳不聞，她微微側身，讓開了通往走廊入口的正面位置。
同時，兩名穿著暴露和服、臉上掛著僵硬媚笑的女侍，各自端著一個精緻的黑檀木托盤，如同幽靈般無聲地走到路明非面前，屈膝跪下。
托盤上，各放著一個造型古樸、彷彿由整塊暗紅色玉石雕琢而成的酒盞。
盞中盛滿了粘稠的、如同流動紅寶石般的液體，散發著比會館內任何酒液都要濃郁百倍、妖異千倍的甜香！
那香氣彷彿擁有生命，主動地、貪婪地往路明非的鼻腔裡鑽，僅僅是吸入一絲，就讓他的大腦產生了一瞬間的眩暈，眼前彷彿閃過無數光怪陸離、令人沉溺的幻象碎片。
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從靈魂深處被勾動起來，催促著他伸出手，將那瓊漿玉液一飲而盡，擁抱永恆的極樂。
“第一重考驗：‘極樂之吻’。”
矢吹櫻的聲音如同冰泉，在狂熱的喧囂背景中清晰地響起。
“御主先生，請飲下此酒。能保持清醒，走過十步，即為透過。”
路明非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兩杯妖豔欲滴的酒液。
他能感覺到，這絕不僅僅是普通的毒酒或者迷幻劑。
這是“酒吞童子”力量的具現化，是融合了虛假極樂本源、能直接侵蝕靈魂的劇毒！
那甜美的香氣下，隱藏著能將鋼鐵意志都腐蝕殆盡的恐怖力量。
周圍喧囂的鬼眾如同沸騰的油鍋，無數扭曲的面孔寫滿貪婪與期待，尖銳的嬉笑和惡毒的賭咒匯成令人窒息的聲浪。
在這墮落狂歡的漩渦中心，路明非的眼神卻異常沉凝。他伸出手，沒有絲毫猶豫，穩穩地端起了其中一個暗紅玉盞。
冰冷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與盞中那粘稠、妖異的“紅寶石”液體形成詭異反差。
他仰頭，將那杯“極樂之吻”一飲而盡。
轟——！
彷彿有無數個絢爛的泡沫在顱內炸開。
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旋轉、融化。
奢糜的大廳褪去了顏色，取而代之的是光怪陸離的幻象碎片——迦勒底溫暖的走廊、羅馬尼醫生泡好的紅茶、瑪修靦腆的笑容...
無數溫馨、快樂、滿足的記憶片段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拉扯、放大，注入了一種令人暈眩的、甜膩到發齁的虛假幸福感。
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沉淪，四肢百骸湧起暖洋洋的惰性，催促著他放棄思考，放棄抵抗，永遠沉浸在這片由“快樂”構成的、致命的泥沼中。
“一步...”
路明非的牙齒猛地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瀰漫開，帶來一絲微不足道卻極其必要的刺痛。
他強迫自己的左腳抬起，向前邁出了第一步。
腳下昂貴的地毯彷彿變成吸吮力極強的流沙，又像是裹著蜜糖的荊棘，每一步都伴隨著靈魂被撕扯的劇痛和沉溺的誘惑。
視野邊緣是瘋狂閃爍的彩色光斑，耳畔是幻聽般的靡靡仙樂，身體像灌滿了鉛，又像飄在雲端。
“兩步...三步...”
他無視了那些在眼前幻化出的、向他伸出邀請之手的熟悉身影——阿爾託莉雅們、庫丘林、斯卡哈...
她們的笑容是那麼真實，那麼溫暖。
他死死盯著前方十步之外那個模糊的、由自身意志標記的“終點”。
周圍的鬼眾爆發出更加強烈的噓聲和嘲笑，似乎在嘲笑他徒勞的掙扎。
“四步...五步...”
眩暈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衝擊著他的意識堤壩。
他感覺自己的胃在抽搐，那杯“酒”的力量正在瘋狂侵蝕他的意志核心，試圖將他的“存在”溶解在這片虛假的極樂裡。
他緊握雙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依靠著迦勒底無數次瀕臨絕境、生死一線間磨礪出的鋼鐵意志，以及對真相的執著，死死守住靈臺最後一絲清明。
酒吞童子的犧牲、迦勒底防線的崩潰、那些倒下的同伴...這些沉重的畫面如同冰冷的錨，將他從沉淪的邊緣一次次拉回。
“六步...七步...”
汗水浸透了他的額髮，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腳下的地毯上，暈開深色的痕跡。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步伐變得踉蹌而沉重。
“八步...九步...”
“倒下！快倒下啊！”
“廢物！連這點樂子都受不了嗎？”
“哈哈哈，看他的樣子，馬上就要變成只會傻笑的肉塊了！”
鬼眾的咆哮如同實質的惡意風暴，試圖將他最後的堅持吹垮。
“十步！”
路明非幾乎是撞到了那個無形的終點。
他猛地站定，身體劇烈搖晃，彷彿下一秒就要栽倒。
但他沒有。
他深吸一口氣，那充斥著墮落甜香的空氣此刻如同刀片刮過喉嚨。
然後，在所有鬼眾難以置信的、漸漸轉為愕然的目光中，他艱難地、卻異常堅定地轉過身。
一步，兩步...他開始往回走。
每向後一步，那沉溺的誘惑似乎就減輕一分，但靈魂被侵蝕後的虛弱感和強烈的反胃感卻更加清晰。
幻覺並未完全消失，那些虛假的歡聲笑語仍在耳邊縈繞，如同跗骨之蛆。
他重新走回了最初站立的位置，站在那兩個空了的玉盞前，站定。
身體依舊搖搖欲墜，臉色蒼白如紙，眼神卻穿透了迷離的幻影，帶著一絲疲憊卻無比銳利的清明，直視著矢吹櫻。
短暫的死寂。
緊接著，比之前更加狂熱、更加響亮的掌聲、口哨和歡呼聲如同山崩海嘯般席捲了整個大廳！
“噢噢噢噢——！！！”
“他做到了！他真走回來了！”
“不可思議！竟然有人能抗住‘鬼主’大人的‘極樂之吻’！”
“哈哈哈，我輸了！這賭注給得值！”
“快看他的眼神！還沒完全醉倒呢！有意思！”
鬼眾們陷入了徹底的瘋狂，彷彿觀賞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死亡表演，而路明非的堅持便是最完美的劇目。
讚美和頌揚聲如同洶湧的潮水拍打著他，其中蘊含的扭曲崇拜比之前的惡意更令人作嘔。
路明非對這片喧囂置若罔聞，他只是微微喘息著，抬手抹去嘴角滲出的血絲和額頭的冷汗，目光緊緊鎖住矢吹櫻，聲音帶著經歷靈魂風暴後的沙啞，卻異常清晰。
“第一重...過了。下一個…考驗是什麼？”
矢吹櫻冰冷的臉上依舊毫無波瀾，彷彿路明非的壯舉不過是拂過水麵的微風。
她輕輕拍了拍手。
清脆的掌聲如同某種訊號。
原本擁堵在路明非周圍的鬼眾們，如同被無形的潮水推開，帶著亢奮的議論聲向四周退去，很快在路明非面前清出了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
緊接著，一隊隊穿著同樣暴露和服、神情麻木的女侍如同被精密操控的木偶，再次魚貫而出。
她們手中捧著或大或小的、造型精美的漆盤、瓷碟、木盒，動作僵硬卻整齊劃一地在地面鋪展開一張巨大的、繡著妖異彼岸花紋的席子。
琳琅滿目的食物被迅速而無聲地擺放在席子上。
只一瞬間，這片空地就變成了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充滿致命誘惑的饕餮盛宴！
蒸騰著誘人熱氣、油脂滋滋作響的頂級和牛，雪花紋理如同藝術品；巴掌大小、閃耀著金箔光澤的深海鮑魚，散發著濃郁的海洋氣息與醬汁的醇香；晶瑩剔透、薄如蟬翼的生魚片整齊碼放，旁邊點綴著翠綠的山葵泥和嫩黃的姜芽；小巧玲瓏、綴滿飽滿橘紅魚籽的軍艦壽司；還有更多路明非叫不出名字、卻散發著更加奇異、更加勾魂攝魄香氣的珍饈美味...
食物的香氣與之前酒液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更加複雜、更加難以抗拒的慾望洪流，瞬間壓過了之前的酒氣，霸道地鑽入路明非的鼻腔，猛烈地衝擊著他剛剛承受過“極樂之吻”洗禮、尚且脆弱不堪的意志堤壩。
“第二重考驗：‘飽足之宴’。”
矢吹櫻的聲音依舊毫無溫度地響起，清晰地穿透了食物的香氣與殘餘的喧囂。
“御主先生，請品嚐席上所有佳餚。每道菜餚，僅限一口。全部品嚐完畢，未因沉溺食慾而逾越限制，即為透過。”
規則簡單，卻字字殺機。
路明非看著眼前這幾乎一眼望不到頭的“盛宴”，胃部因為之前的“極樂之吻”還在隱隱抽搐，但一種更原始、更洶湧的飢餓感和渴求感，正被那無孔不入的香氣瘋狂點燃、放大。
這絕非普通的食慾，而是被“酒吞童子”力量扭曲強化的、足以吞噬理智的貪婪本能！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翻湧的噁心感，眼神變得無比專注。考驗已經開始，任何猶豫都是對自己意志的消耗。
他毫不猶豫地向前一步，跪坐在了那張巨大的宴席前。
沒有多餘的動作，他直接伸手，拈起了距離他最近的一枚小巧的壽司。
正是那綴滿了飽滿橘紅色魚籽的軍艦壽司。
魚籽在燈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如同凝固的火焰。
一口。
規則就是一口。
路明非將壽司送入口中，牙齒輕輕咬破魚籽外層薄薄的膜。
噗嗤...
難以言喻的鮮美滋味，混合著海洋的鹹鮮、魚籽爆裂的獨特口感以及微甜醋飯的平衡感，如同炸彈般在口腔中轟然炸開！
那味道是如此純粹、如此強烈、如此直達靈魂深處，瞬間淹沒了他的所有感官！
味蕾在歡呼，大腦在顫抖，一種源自生命最底層的、對“滿足”的極致渴望被徹底引爆！
什麼痛苦、什麼疲憊、什麼真相、什麼責任...在這一刻似乎都被這極致的鮮美沖刷得無影無蹤。
他的手完全不受控制地，幾乎是遵循著最原始的本能，閃電般地伸向了盤中剩下的另一枚一模一樣的魚籽壽司！
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瘋狂的念頭。
“再來一個！就再吃一個！太美味了！我需要它！”
指尖距離那枚致命的壽司只剩下毫釐！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喵——”
一聲清晰、甚至帶著一絲慵懶和不耐煩的貓叫，如同最細微卻最鋒利的冰針，猛地刺穿了路明非被極致美味和貪婪慾望完全佔據的意識迷霧！
他的動作瞬間僵住！
伸向第二枚壽司的手指如同觸電般猛地縮回，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
徹骨的寒意從脊椎一路竄上頭頂，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剛才那幾乎將他徹底吞噬的、純粹的食慾狂潮瞬間退去，露出了冰冷而殘酷的現實。
他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
僅僅第一道食物，就讓他幾乎當場失敗！
路明非猛地抬頭，眼神中殘留著一絲驚魂未定。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右肩，那隻神秘的黑貓不知何時又悄無聲息地蹲伏在那裡，金色的貓瞳半眯著，帶著一種近乎於漠然的審視，掃過眼前琳琅滿目的珍饈，彷彿在看一堆毫無價值的塵土。
剛才那聲救命的“喵”，正是源自於它。
路明非心中劇震，湧起一股強烈的後怕和感激。
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這望不到盡頭的“死亡盛宴”上。
冷汗順著鬢角滑落。他終於明白這一關的兇險之處。每一道食物，都是精心設計的陷阱。
那極致的美味不僅僅是感官的享受，更是“酒吞童子”扭曲力量的具現，是直接刺激靈魂慾望、瓦解意志的毒藥！
規則限制“每道僅限一口”，正是要利用這份被強行中斷、得不到滿足的強烈渴求，疊加出一道道更難以跨越的慾望深淵。
吃得越多，累積的“渴求”便越恐怖，最終形成足以沖垮任何堤壩的慾望洪流。
他想起在迦勒底時與從者們在食堂共享食物的情景。
那時也有美食，也有滿足，但那是一種溫暖的、分享的、帶著人間煙火氣的飽足感，是疲憊戰鬥後的慰藉。
而眼前這一切，是純粹的、赤裸裸的、被放大到極致的誘惑與放逐，是通往靈魂迷失的單行道。
路明非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起來，之前的後怕被更深的警惕和決絕取代。
他不再將這當成一場關於美食的考驗，而是視為一場與扭曲慾望的生死搏殺。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剛才那盤魚籽壽司，目光投向下一道菜——一片切得極薄、呈現出完美雪花紋理的頂級和牛肉。
它被平鋪在滾燙的火山石上，油脂正發出令人心醉的“滋滋”聲，濃郁的肉香霸道地宣告著它的存在。
他再次伸出手，用筷子夾起那片薄薄的、邊緣微微卷曲的肉片。高溫讓筷子尖端都有些發燙。他吹了吹，然後送入口中。
轟——！
又是一次味覺核爆！
和牛那無與倫比的、入口即化的豐腴油脂感，混合著火山石炙烤帶來的焦香和肉香，瞬間在舌尖上炸裂、融化！
那是力量與美味的完美結合，是肉食動物基因深處最狂野的渴望被徹底點燃的快感！
一股洶湧的暖流從胃部直衝四肢百骸，帶來一種令人戰慄的、力量充盈的錯覺！
幾乎在同時，一種比剛才更強烈十倍的衝動湧上心頭：
不夠！一片太少了！我需要更多！更多這種力量！更多這種滿足！
他的手再次不受控制地抬起，筷子顫抖著伸向烤石上剩下的、還在滋滋作響的肉片！
那升騰的熱氣和濃郁的肉香，如同魔鬼的呼喚。
“喵！”
腦海中的貓叫聲再次響起，比上一次更加短促、更加銳利，帶著一絲明顯的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