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仇公公
哭過,傾訴過,宣洩過,崔雲璃的眼睛終於恢復了些清明。
“靈雨,我該回去了。竇家不見我,一定會派人出來找,萬一找到這裡,牽累你就不好了。”
仇靈雨沒有阻攔,只是低聲問:“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崔雲璃茫然地搖搖頭:“我不知道,不管怎麼樣,先把二郎的後事辦好吧,總歸夫妻一場。”
崔雲璃離開後,隱香閣眾人都有些打不起精神。前兩次她來隱香閣,話裡話外都沉浸在婚姻甜蜜裡,沒想到一夜之間竟成了寡婦,丈夫還死得如此不堪。
輕雲嘴裡唸唸有詞,拿手指掐算了一陣,面帶同情地搖搖頭:“她這一關,難過!”
仇靈雨心裡更是沉甸甸的。昨夜她還因為害怕竇二郎洩露她的身份,恨不能逃離長安。沒想到幾個時辰後危機解除了,代價卻是如此高昂。
竇二郎死不死的她才不在意,好友原本燦爛的人生陷入一片黑暗,未來還不知道有多少糟心事等著她,這才是她在意的。
“小凡,這幾天你多到街市上打聽打聽,看竇太尉府有什麼動靜。”
小凡脆生生地應了。她辦事利落,嘴巴甜,耳朵尖,又捨得花錢,很快就收集到了不少訊息。
坊間傳聞,竇太尉府的二郎君任職司農寺後過於勤勉,點燈熬油加班加點,不想在前日深夜,因過勞突發心疾猝死。竇家老夫人白髮人送黑髮人,二少夫人青年喪夫,均哭得幾度暈厥。好在竇二郎留下了一縷骨血,喪禮上由幼子披麻戴孝摔盆子。
“等等!”仇靈雨大聲打斷小凡的敘述,“七娘嫁過去才一年,至今沒有生育,哪裡來的什麼幼子?”
小凡一臉懵懂地搖搖頭:“我也不知,街市上是這麼傳聞的。”
“到底是市井流言,不可信。”仇靈雨一揮手,心裡卻隱隱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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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仇靈雨的心神完全被崔雲璃的遭遇佔據,無暇顧及其他,也就沒有注意到李重瀾看她的眼神總是飽含深意。
隱香閣打烊時,暮色漫過西市的牌坊。棲霞正指揮大方收拾茶盞,李重瀾突然從廊柱後走出來。
“掌櫃的,留步。”他聲音低沉,帶著少見的鄭重。自從當了護衛,他再不叫棲霞“盧兄弟”,而是和眾人一樣,改口叫掌櫃的。
棲霞挑眉:“李護衛有事?”她瞥了眼他攥緊的拳頭,打趣道,“難不成又想把哪個茶客扔到大門外?”
李重瀾卻沒笑,徑直問道:“你老實說,仇靈雨真的是你表姐?”
棲霞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眼波一閃:“你問這個做什麼?”
李重瀾往前一步,廊下的燈籠照在他臉上,明暗交錯:“長安姓仇的不多,能和竇家少夫人稱姐道妹的,更是鳳毛麟角。這戶姓仇的人家,著實有些特殊。”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在大唐,身份最高的無疑是聖人,貴為九五之尊,可真能左右朝局的,未必是他。”
他抬頭望向皇城的方向,夜色中那片宮闕的輪廓隱在雲層後:“世人皆知,當今聖人是權傾朝野的仇公公擁立上位的,為了替聖人掃清障礙,他殺了先皇的寵妃、先太子陳王,甚至包括……”
李重瀾沒有再說下去,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哀痛一閃即逝。
棲霞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驚訝地睜大雙眼看著他。
不過一瞬,李重瀾已迅速掩蓋好情緒,呼吸平靜下來,語速如常:“仇公公掌管內侍省,手裡攥著禁軍虎符,連竇太尉見了都要矮三分。你說,這個姓特殊不特殊?”
棲霞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她想起仇靈雨每次在提起“仇家”時眼底濃重的厭惡,今日似乎有了答案。
“你是說……”棲霞的聲音有些發緊,“靈雨就是仇公公的後人?”
“還能是誰呢?”李重瀾點頭,“長安有傳言,仇公公有位嫡長孫女,孝心感天動地,為了祖父康健,不惜推遲婚約,自願在家廟帶髮修行滿三年再出閣。但也有人說,其實這個孫女早就跑了,仇家一直在尋訪,因怕失了顏面,不敢大張旗鼓罷了。”
“那也未必就是她,或許是仇家旁支。”棲霞將信將疑,“當公公的怎會有後人?”
“這你就不知道了,”李重瀾認真解惑,“仇家是宦官世家,仇公公的祖父、父親都是宦官。仇公公自己也是在娶妻生子之後,才淨身入宮做宦官的。仇公公的長子也是宦官,次子倒是正常走了仕途,仇家小娘子就是次子所出。”
他看著棲霞,“我早該想到的,她舉手投足的利落勁兒,訓斥大方時的派頭,哪像普通賬房?分明是高門裡的貴女。”
李重瀾突然自嘲地一笑,混著些苦澀,“說起來,我小時候還與她一起在宮學裡進過學。多年不見,各自都越活越倒黴,見面也認不出了。”
廊下的風捲著茶渣飄過,帶著股清苦的味。棲霞想起初見時,仇靈雨端坐在華貴的馬車裡,臉上盡是虛張聲勢的高傲。她知道靈雨出身不凡,知道她一心逃離長安,只是沒想到,她的身世竟然如此驚人。
“現在你知道了她的來歷。”棲霞聲音有些發顫,“你打算怎麼做?”
李重瀾卻搖了搖頭:“不是我要怎麼做。竇二郎死得突然,崔雲璃頻繁上門,說不準已經驚動了竇家。那麼仇家得到訊息,不過是時間問題。”
他想起白日裡仇靈雨扶著崔雲璃時的眼神,堅定又脆弱,“她一個人扛不住的。”
“那怎麼辦?”棲霞反問,“把她送回仇府?”
“不。”李重瀾的聲音突然軟下來,像被溫水泡開的茶芽,“我知道她對你有恩。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想保全她,就要儘快想法子。我會幫你的。”
棲霞看著他眼裡的光,突然想起師父常說的“茶有真香,人有真心”。這看似草包的宗室子弟,心裡竟藏著這樣的仗義。
“這事先別聲張。”棲霞拍了拍他的胳膊,“靈雨心思重,昨晚就差點不顧一切逃跑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隱香閣雖小,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掀翻的。”
二人抬眼看向二樓,窗紙上映著仇靈雨低頭算賬的影子,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