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翻院牆
傅家的朱漆大門緊緊閉合,棲霞敲了好一陣子,才有個門房小廝拉開一條門縫,斜睨著她,鼻孔裡哼出冷氣:“我們家小郎君閉門讀書,不見閒人。”
“勞煩通傳一聲,就說隱香閣的盧東家給小郎君送解暑茶……”
“送茶?”門房突然扯開嗓子,音調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就是你們這些人帶壞小郎君!什麼紅冰茶綠冰茶,害得他連聖賢書都不讀了!”
銅門“砰”地闔上,震落門框上的浮灰,嗆得棲霞連連後退。
回到隱香閣時,日頭已經西斜。仇靈雨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嘆了口氣:“看你這樣子,根本沒進傅家的門?”
棲霞點點頭,正要開口,忽聽得雅間傳來一陣爽朗笑聲。“這茶湯竟能這般剔透!倒像是把晚霞裝進了琉璃盞裡!”是慕容九郎的聲音。
棲霞走進雅間,見他今日換了身織錦長袍,手指上碩大的寶石扳指襯得整個人貴氣逼人,和平日的簡樸模樣比,倒像換了個人。
棲霞愣了愣,旋即展顏笑道:“九郎眼光獨到,這紅冰茶特意用了地窖冰鎮,才得這清透色澤。”
慕容九郎嘖嘖有聲:“雖然我喝不出味道,但光憑眼睛看已經是享受了。炎炎夏日,製冰、用冰何等奢靡?盧東家這一盞茶,成本比你們的那個什麼佛跳牆樂樂茶起碼翻倍!”
一個小小的茶肆,做出來的事氣魄驚人,他慕容九郎行走四方,見多識廣,自然看得出,這個瘦得像小雞兒似的盧東家,還有那個賬房仇娘子,都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
“的確如此。那麼九郎認為,紅冰茶在海外可有機會?”棲霞急切地詢問。
慕容九郎略一沉吟:“西域小國好些地處沙漠,夏日極其炎熱,這種冰飲必定受歡迎。但用冰在他們那裡殊不容易,只有王公貴族才享用得起。”
說到這裡慕容九郎不禁笑了,他正發愁怎麼和龜茲國的宮廷做生意,現在看來有了見面禮。
“三百貫。”慕容九郎突然出聲。
“什麼?”棲霞愣住了。
“這個紅冰茶的配方,我出三百貫買斷海外的使用權。”慕容九郎道。
棲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就是說,我在長安還可以繼續賣?”
“那是自然。但你在西市怕是賣不出價,不妨去東市試試,那裡長安的達官貴人多。”慕容九郎指點棲霞。
棲霞心中不禁湧上一股感激。她的指尖在袖中不自在地捏了捏:“九郎,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佛跳牆樂樂茶的配方,前日剛賣給了嘉木堂……”
“無妨!”慕容九郎朗笑一聲,端起茶盞仰頭飲盡,“西域炎熱,有了這紅冰茶,誰還惦記那滾燙的茶羹?嘉木堂要是能把樂樂茶賣出去,也是他的本事!”
夕陽的餘暉透過竹簾灑在慕容九郎的坦蕩的笑臉上,棲霞望著他身後青磚地上的影子,忍不住想起任嘉恆那日拿著書契志得意滿的模樣。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怎麼會這麼大呢?
慕容九郎告辭時,夜幕已經降臨。茶肆打烊,一切歸於平靜,棲霞眼前不由浮現傅小郎被父親拽走時倔強又委屈的眼神。她喃喃自語:“也不知道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突然,她的瞳孔一亮。她還記得隱香閣二次開業那天,她在後院撿到傅小郎,他是從院牆翻到隱香閣的。
“對!翻牆!”棲霞一拍腦門,懊惱地跺了跺腳。在齊雲山的時候,猴子爬樹都不如她快,區區一堵牆算得了什麼?在長安呆久了,她天天學著做盧東家、體面人,竟然被傅家的一扇門就難住了。
“棲霞啊棲霞,你忘了自己是小霸王了?看家本領都丟了,真是越活越回去!”
她擼起袖口,露出小臂上若隱若現的舊傷疤——那是當年爬古松摘野果留下的痕跡。她像只蓄勢待發的野貓,在牆邊悄悄踱步勘察地形。終於,她鎖定了那堵爬滿凌霄花的矮牆,藉著月光依稀能看到牆那邊探出的竹枝,正是傅小郎描述過的後院景緻。
深吸一口氣,棲霞後退三步,藉著助跑猛地蹬上石凳,手掌穩穩扣住牆頭凸起的磚稜。夜色中,她的動作利落得驚人,布鞋在磚面上輕點兩下,整個人已如狸貓般輕盈地翻了過去。落地時,她本能地屈膝卸力,卻不料踩到了堆在牆角的竹掃帚。
“嘩啦——”掃帚應聲倒地,驚飛了屋簷下棲息的幾隻小鳥。
“誰?!”一聲厲喝從正房傳來,棲霞立刻將身體蜷縮起來。她見機躲進暗影裡,到底是久不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了,心跳快得像擂鼓。
“要是被傅父當作小賊抓起來,我自己倒罷了,要是連累了隱香閣的名聲,大方小凡他們可怎麼辦……”她咬著嘴唇,正盤算著要不要原路翻牆逃走,卻聽見熟悉的聲音從廂房傳來:“阿耶,不過是一隻野貓,您快去睡吧,我保證今夜把這則論語背下來!”
是傅小郎的聲音。棲霞靜靜地蹲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有重重的腳步聲漸漸離去。藉著廊下燈籠的微光,棲霞看見廂房窗邊有個瘦小的身影正拼命朝這邊揮手。
她懸著的心這才落回肚子裡,衝傅小郎比了個鬼臉,悄悄走到廂房近前:“小郎,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沒嚇著你吧?”
“怎麼會呢,我一聽動靜就知道是小哥哥來了。我也曾經翻過這堵牆啊,這是我們兩個共同的秘密。”傅小郎眼裡閃動著感動和驚喜。
“你還好嗎,你阿耶有沒有罰你?”棲霞擔憂地看著他。
傅小郎沉默不語,只伸出了雙手。那上面紅腫一片,看得出道道交疊的戒尺痕跡。
棲霞倒吸一口涼氣:“噝,他下手夠狠的啊!”不由心疼萬分。
“阿耶好久沒動家法了,今天他是氣得狠了。”小郎抬起眼睛,亮晶晶的,“若換作往日,我必定傷心委屈,哭鬧不休,甚至把手腕劃得鮮血淋漓。但今日我沒有,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錯,小哥哥也不會覺得我有錯,那麼我為什麼要懲罰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