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流言傷
棲霞不再談自己的姓氏,美滋滋地爬上竹梯,將盧仝茶詩條幅往茶廳牆壁上懸掛。
傅小郎仰著頭,穩穩託著條幅的一端,嘴裡不時指揮著:“小哥哥,再往左一點,對對,就是這兒。”
一番忙碌後,條幅掛好了。原本樸實的茶肆,因為這一牆飄逸的字跡,增添了幾分書香之氣,整個氛圍都變得雅緻起來。
棲霞拉著傅小郎坐下,遞給他一杯茶,這才騰出時間詢問:“小郎,上次送你回家之後,你父親對你如何?”
傅小郎輕抿一口茶,眉頭舒展開來:“自那天之後,學業上,父親不像從前那般嚴苛,佈置的功課少了些,也不再總是緊盯著我。晚上我入睡之後,他還悄悄進過我的房間,摸我的額頭和手腕。我睡覺一向很輕,這些我全都知道,只是裝作不知。”
棲霞微微點頭,突然想起一直以來的疑惑:“小郎,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你的母親?還有你手腕上那些傷痕是怎麼回事?”
傅小郎的眼神黯淡了些,聲音也低沉下去:“母親在我年幼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對她已經沒有印象了。父親這些年沒有續絃,一手把我帶大,對我恩重如山。他對我最大的期待,就是能讀書入仕,改變門庭。”
說著,他捲起衣袖,露出手腕上幾道已變得淺淡的傷痕,深吸一口氣:“很多次,讀書的壓力實在太大了,父親的期待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特別到了深夜,睏意陣陣襲來,可我又害怕完不成父親佈置的功課,就用小刀在手上劃,疼痛能讓我清醒,這樣就不會犯困想睡覺了。”
棲霞聽完,只心口一陣刺痛,對小郎更增添了幾分憐惜:“小郎,以後別再傷害自己了。讀書固然重要,但身體才是自己最大的本錢。你父親那邊,我相信他慢慢也會明白的。”
傅小郎看著棲霞,用力點了點頭,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問:“小哥哥,那天晚上,你起床焙烤的是什麼茶?那個氣味既好聞,又熟悉。”
棲霞抿嘴一笑:“那是顧渚紫筍,我在火上炙烤了,作為安神之用。功效不錯吧?”
“顧渚紫筍?”傅小郎緩緩地重複著這幾個字,低垂的眼睛裡閃過一抹深思。
第二天,眾人起早正收拾店堂,小凡挎著菜籃子急匆匆從街市上衝進來:“東家,娘子!不好了,出事了!”
棲霞合上手中的小本子,仇靈雨停下噼啪作響的算盤,大方扔下手中的雞毛撣子,三人異口同聲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菜市那邊,大爺大娘們都在傳,隱香閣的茶水不乾淨,客人喝了後拉肚子,拉得死去活來的。還說咱們的茶博士手藝不精,裝神弄鬼。好多人聽了都說,再也不敢來隱香閣喝茶了!”
棲霞和仇靈雨對視一眼,二人心知,這是阿米爾報復來了。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麼快,這人還真不好對付。
事情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糟糕。僅僅一個上午,流言就像長了翅膀,在西市迅速蔓延。往日門庭若市的隱香閣,如今門可羅雀,幾乎看不到客人的身影。倒是有不少人圍在門口,對著這邊指指點點。
“這隱香閣看著挺正規的,沒想到茶水居然不乾淨,可不敢去了。”一個路人小聲嘀咕著。
“就是,我看過那個後生東家煎茶,那手法看得我眼花繚亂,還以為多厲害,沒想到都是假的。”旁邊的人附和道。
出門來打探情況的小凡聽到這些閒言碎語,氣得當場發作:“你們說什麼呢?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就會人云亦云!”
“什麼人?什麼雲?你這丫頭說話我們聽不懂!”說閒話的路人道,“拉肚子的那個人,我是可親眼看到的,他從醫館出來,臉都癟了,腿都軟了!”
“他那一臉絡腮鬍,我就不信你看得到他的臉是圓是癟!”小凡想起阿米爾那張臉就氣不打一處來,“茶水裡都是上好的食材,他怎麼可能拉肚子?”
“哦,原來他真是你們的客人!”那路人誇張地大叫,眾人也齊聲鼓譟,“不打自招!不打自招!”
小凡這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恐怕會給茶肆惹來麻煩,腳一跺,轉身跑了。
小凡哭著跑回隱香閣,仇靈雨見狀柳眉倒豎:“一個區區胡商,反了他了!要是我祖父……”
話到嘴邊,她急急頓住。棲霞笑說:“若你還是以前的仇靈雨,現在是不是該殺了他了?”
仇靈雨訕笑道:“我那是嚇唬你的,別說我身邊沒有暗衛,就算有,我也沒幹過殺人的勾當。”
“我知道。”
“哦?你又知道了?你當時真的不怕我?”
“不怕。你忘了我會察言觀色了?你說殺我的時候,語氣雖然兇,但眼睛裡半點殺氣都沒有,分明就是個軟糯糯的小娘子。”
“哈哈哈!”二人相視大笑起來。
小凡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娘子,東家!你們還有心情玩鬧呢,快想想辦法呀!”
棲霞和仇靈雨止住笑,仇靈雨返回櫃檯後面坐下,繼續扒拉著算盤:“急什麼,死不了。我們還有牌沒打呢。棲霞,靠你了。”
棲霞會意地點點頭:“坑蒙拐騙,惡意中傷,擾亂秩序,這些罪名,不正該西市署來管嗎?”
小凡這才注意到一件事:“怎麼不見大方,這種時候他死哪裡去了?”
棲霞鎮定自若,拉長聲音安撫小凡:“別急,他就回了。”
話音未落,伴隨一陣腳步聲,大方圓溜溜的腦袋出現在隱香閣門口,在他身後,一步三搖、走得懶懶散散的英俊男子,不是李重瀾又是誰?
棲霞忙起身走出門外,把李重瀾恭恭敬敬地迎進來。一扭頭,發現仇靈雨早已溜之大吉。她無奈地搖搖頭,只能自己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這幫胡商互相抱團,在西市裡做了不少坑騙人的事,不過他們最是奸猾,很少留下證據,被人揪住就說自己語言不通,或是不懂大唐的人情世故。咱們大唐人唾面自乾,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李重瀾微微皺眉,似乎有些苦惱。
雖然情境不太對,但棲霞真的忍不住,她急忙背過身,用手捂住嘴,把笑聲用力堵回去。
李重瀾茫然地用手撓撓頭:“盧、兄弟,我又說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