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安神茶
仇靈雨一雙桃花眼瞪得滾圓，活像要把算盤珠子當暗器擲過來。
“靈雨！”棲霞腦子一轉，眼疾手快地一把將算盤接過來，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你看這雕花的算盤多襯你高貴的氣質！”說著用袖口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冷汗，“我把你說成賬房，那實在是情勢所迫。你是不知道，前日我去辦理市券的時候……”
棲霞把自己對李重瀾編的一套鬼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告訴仇靈雨：“我當時實在沒辦法呀！難道你想讓我把你的真實來歷告訴李重瀾？那不得惹出天大的麻煩！”
一句話死死掐住了仇靈雨的命門，她臉上寫滿不情願，無奈地嘆口氣：“算盤我倒是會擺弄，在閨中也學過理家，只是沒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真的要當賬房！”
棲霞趕忙賠著笑臉哄道：“靈雨，你可別小看了賬房，依我看，你在算學方面是天生奇才，做賬房才算物盡其用！”
仇靈雨柳眉一挑，狐疑地看著棲霞：“哦？你倒是說說，從哪兒看出來的？”
棲霞眼睛一轉，掰著手指頭，繪聲繪色說道：“你還記得選宅子的時候嗎？你只掃一眼樓梯，就知道寬窄有差；看到那棵老槐樹，立刻算出夏天陽光會透過第三根樹枝照在書案上。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間還會算學，你當了賬房，說不定算盤都得成擺設，你以後就是西市出名的神運算元！”
仇靈雨被逗得“撲哧”一笑，嗔怪道：“就你嘴甜！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我一個小戶娘子無所事事確實容易惹人懷疑，那我就暫且當個掛名賬房吧。”
正在偷吃桂花糕的大方聽到了她們的對話，笑得嘴裡的食物“噗”地噴了一地：“哈哈，你從高高在上的大家閨秀，變成茶肆東家，現在又從東家變成賬房，趕明兒你是不是得接替小凡，去幹端茶送水的活計了？”
仇靈雨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剛要發怒，突然想到什麼，她悄悄湊到棲霞身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棲霞，要我心甘情願當這個賬房也行，你看大方總是變著法兒地擠兌我，你得想法子治治他，不然我咽不下這口氣！”
棲霞促狹地擠了擠眼睛，自信滿滿：“治他還不容易？你放一百個心吧，看我的！”
幾人的歡聲笑語傳進傅小郎耳中，他獨自坐在一旁，臉上盡是落寞。
棲霞眼尖，注意到傅小郎的神色，她心中一軟，走過去溫柔地摸摸他的頭，暗自嘆了口氣。
夜晚，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屋內，傅小郎躺在床上，可白天的煩心事如同亂麻，纏著他無法入睡。好不容易有了點睏意，噩夢卻接踵而至，他在睡夢中眉頭緊鎖，身子還不時顫抖。
棲霞被傅小郎的動靜吵醒，她先是心疼地看著這個孩子，隨後起身走到茶臺旁，小心翼翼取出珍藏的一小罐顧渚紫筍。
她將特製的香爐拿出來，在爐中放入精緻的銀葉隔火片，在隔火片上放置一小撮茶葉。隨後，她拿起一根細長的香筷，慢慢撥弄著香爐中的炭火，讓炭火保持恰到好處的溫度。在這靜謐的夜裡，炭火不時發出微弱的“噼啪”聲。
隨著溫度升高，茶葉漸漸散發出香氣，那香氣如絲如縷，瀰漫整個房間。這隔火薰香法極為講究，既不能讓茶葉直接接觸明火，又要讓其充分受熱，才能激發出最純正的香味，達到安神效果。
傅小郎在睡夢中聞到這股熟悉又陌生的茶香。他半睜眼睛，朦朧中看到棲霞的側影在茶煙中若隱若現。暖黃的燈光映照著棲霞專注的面龐，她輕輕扇動著扇子，讓茶香更均勻地飄散。
這一幕令傅小郎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似乎血脈中某些沉睡的記憶被喚醒了。在茶香的縈繞下，他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那些恐懼和不安也像冰雪遇到暖陽，慢慢消融。
第二天清晨，傅小郎悠悠轉醒，伸了個懶腰，只覺神清氣爽。昨晚那安穩的一覺，讓他疲憊的身心得到了極大舒緩，這是他許久未曾有過的感受。
洗漱完畢後，傅小郎走出房間，遇見正在忙碌的棲霞。棲霞放下手中的活計，微笑著朝他招招手：“小郎，過來坐會兒，哥哥有些話和你聊。”
傅小郎乖巧地點點頭，跟著棲霞來到天井的角落坐下。
棲霞看著傅小郎，目光中滿是關切：“小郎今天心情好些了嗎？能和哥哥說說，你為什麼和父親吵架頂嘴嗎？”
傅小郎原本輕鬆的神情瞬間變得黯淡，他低下頭，雙手不自覺地揪著衣角，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從小我就知道，自己生得還算聰明。一樣的東西，別人要學三五天，我只需要幾個時辰。父親發現了我的聰慧，他非常高興。”
傅小郎陷入回憶之中，眼神有些迷離。
小時候，父親總是一副陰鬱的樣子，經常把自己鎖在破浪閣中，一待就是一整天。但自從夫子專門來家裡拜訪，告訴父親他有一個聰明絕頂的兒子後，父親整個人都振奮起來，一掃往日頹喪，開始專心致志教養自己。
“我喜歡父親對我笑，喜歡聽他誇獎我，喜歡他說我不愧是他的好兒子。所以我刻苦讀書，只要我表現好，就能得到這一切。”傅小郎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可是慢慢地，我發現父親的期待越來越高，要求也越來越嚴苛，我感覺怎麼努力都跟不上他的腳步了。”
傅小郎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我每天都苦讀到深夜，眼睛都熬紅了。可每次我取得一點進步，父親就會提出新的、更高的要求。要是做得不好，會被他罵懶惰，就算做好了，他還會有更高的期望。我感覺自己進不得，退不得，就像被一根繩子緊緊捆綁著，越掙扎，捆得就越緊，我真的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說到這裡，傅小郎的眼眶有些泛紅，他抬起頭望向遠方，似乎陷入了迷茫。“前日，父親讓我一字不漏地背誦《滕王閣序》。雖然我之前背過，但因為連日苦讀，精神不濟，怎麼背都出錯。父親非常生氣，狠狠責打了我。”
傅小郎的聲音微微顫抖，“長這麼大，父親從來沒有那樣打過我，他看我的眼神裡，全是痛心。我既愧疚又委屈，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就第一次頂撞了父親。”
捱過打，傅小郎回到房間，看到棲霞送給他的那枝芍藥花，心頭突然湧起一股暖流。那一刻，他只覺得家裡的一切都讓他喘不過氣，只想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那些怎麼也背不完的書卷。於是，他悄悄穿過後院，翻牆來到隱香閣，抱著腿在牆根蜷縮了一夜，直到被棲霞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