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領市券
走到仇靈雨閨房門口，棲霞看到仇靈雨背對自己而坐，肩頭一聳一聳的。
“對不住，靈雨，這件事我應該提前和你商量，你能原諒我嗎？”棲霞誠心認錯，“……靈雨？”
仇靈雨轉過身來，臉上哪有一絲淚痕？
仇靈雨放下手中的書，臉上還有未褪去的笑意：“棲霞，你來得正好，你不是在當東西回籠資金嗎，留一筆錢，幫我買樣東西。”
“什麼東西？”
仇靈雨神秘一笑，眼睛忽閃忽閃地，說出一個意料不到的答案：“羅盤。”
“你要學算命？”棲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教你啊。”
“不是。”仇靈雨搖搖頭。
“堪輿？”
“風水？”
仇靈雨還是搖頭，最後指著手中的《海內華夷圖》道：“航海。”
棲霞頓時反應過來：“你還是想離開大唐去海外？”
“對！”仇靈雨的眼睛閃閃發光，“不光是為了逃婚，也不是為了躲避祖父，而是為我自己。人這一輩子不該栓在同一個地方，不應是仇家的閨房，也不是西市的閣樓，我的天地，是整個天下。”
棲霞被仇靈雨的這番話震撼住了。她從齊雲山來到長安，一路顛沛流離，最大的夢想是在長安找到地方落腳，紮根下來。而對面這個長安閨秀，生於富貴，錦衣玉食，她的夢想卻是拋卻一切，遨遊天地之間。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身份不一樣，連夢想都有云泥之別。然而細究起來，她們的夢想，竟恰好是對方的人生起點。
“那就祝我們，各自擁有美好人生。”棲霞心中暗歎命運的神奇，同時忍不住生出急迫感：出海是個頂級燒錢的事，如果隱香閣始終掙不到錢，仇靈雨的夢想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實現？
晨霧未散，棲霞已踩著竹梯，在“隱香閣“的金字招牌下掛上青布旗。旗面繡著胖乎乎的茶壺，壺嘴正噴出“五文一盞“的墨字。
街坊們圍著指指點點，賣蒸餅的胡大娘直咂嘴：“盧小郎，你這茶肆莫不是要改包子鋪？”
“大娘說笑呢！“棲霞利落地跳下梯子，“我家茶肆物美價廉，請街坊們多幫襯。今兒頭茬蒙頂茶，請您嚐鮮。”說著塞去個青竹筒，裡頭新焙的茶香混著薄荷味，勾得胡大娘眉開眼笑。
“這就對了！你們這鋪子，先前整得富麗堂皇，一看就是貴人享用的，我們都不敢進了！”胡大娘說。
“就是，飲茶這麼風雅的事，我們也想嘗試，盧小郎你別把門檻定太高啊！”
“好說好說，每日辰時之前，街坊們都可以到隱香閣免費飲一盞熱茶，由小凡為大家煎制。”棲霞笑意盈盈地對街坊說。
人群中爆發出歡呼聲。棲霞趁機脫身，往西市署行去。
和守門差役道明來意，棲霞很容易就見到了李重瀾。他似乎剛從外面巡市回來，綠色官服有點發皺，那料子細看卻是上等的綾綢，暗紋裡織著團花，袖口滾著金線——棲霞一驚，她只見他次次都穿著這身低等官員的綠袍，卻是第一次發現其中另有乾坤。她也第一次真切意識到，這個芝麻綠豆的八品小官，並不是普通人，而是皇族之後。
李重瀾看見棲霞，笑著招手讓她過去。李重瀾手指修長，虎口處有層薄繭，似是常年握刀所致。腰間蹀躞帶鬆鬆垮垮掛著柄鎏金錯銀的儀刀，刀鞘上嵌的瑟瑟石在陽光下泛著幽藍的光。
“盧小兄弟是來教我讀書的？”李重瀾看上去心情頗好。
“非也，我是來辦理市券的。”
李重瀾眉毛挑起，略帶驚訝地問：“我還以為小兄弟是茶肆的夥計，卻原來自己便是東家？”
棲霞有些不好意思地預設了。
李重瀾接過棲霞的戶籍文書和過所，仔細閱讀。他翻來覆去看著，眉頭皺得死緊。足足過了一盞茶工夫，李重瀾猶疑地抬起眼道：“盧小兄弟，我可能又遇到不認識的字了。這個字，看上去很像尼姑的尼……它應該是個什麼字？”
棲霞心裡有點慌，但還是強作鎮定地一笑：“你沒認錯，它就是尼姑的尼。”
啪嗒！
李重瀾手中的文書落到了書案上。
他的眼睛驚訝得鼓起來，目光不住打量著棲霞，似乎要看穿她到底是男是女。棲霞端坐不動，心中默唸著：“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李重瀾猛然醒悟到：對方可是個妙齡女子！他急忙收回目光，輕咳一聲，耳後都發紅了。
“盧小兄……呃……娘子莫怪，是我唐突了。”
“哈哈，無妨，都怪我沒有提前告訴你。”棲霞乾笑兩聲，試圖打破幾乎凝固的氣氛，但收效甚微，場面顯得愈發尷尬。
棲霞乾脆放棄努力，老老實實對李重瀾交待：“我自小在興平縣齊雲寺出家，三年前聖人下了限佛令，年滿十五歲的僧尼勒令還俗。上兩月我滿了十五歲，便離開齊雲寺，來長安城討生活。”
“興平縣，齊雲寺？”李重瀾眼中波光一閃，“三年前本官曾任興平縣功曹，到齊雲寺宣讀聖人詔令的，正是本官。”他話鋒一轉，“本官記得，齊雲寺中只有僧沒有尼，當時未到年齡的，只有兩個小沙彌。”
一向溫和圓鈍的李重瀾，突然露出鋒利如刀的一面，令棲霞猝不及防。她敏銳地注意到，李重瀾的自稱，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本官”。
在李重瀾略帶凌厲的逼視下，棲霞差點亂了方寸。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你是誰啊，棲霞！齊雲山小霸王！咱可是見過大場面的！”
平靜下來後，棲霞開口娓娓道來：“李市令好記性，小人便是那兩個小沙彌之一。”
“哦？你為何女扮男裝，你可知，這是欺騙官府？”李重瀾步步為營。
“小人不知。小人是孤兒，被人遺棄路邊，所幸為輕雲禪師所救。禪師將我送往齊雲山的白塔庵，在那裡出家為尼，度牒也是在庵中獲得。”
“那又為何去了齊雲寺？”
“只因小人身有重疾，數次性命垂危，輕雲禪師醫術高明，只有他能救我。住持師太憐我性命，不敢留我，將我送回到齊雲寺。從此，我便扮成小沙彌，跟隨在輕雲禪師身邊。”憶及往昔，棲霞不禁眼圈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