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買茶葉
任嘉恆的茶室隱在街角，門前懸著塊檀木匾額，上書“嘉木堂”三字。棲霞剛踏過門檻，便被一室茶香浸透了衣袖——左側博古架上擺著青瓷茶罐，右側牆上掛著陸羽《茶經》拓本，當中一方烏木茶臺泛著幽光，竟是用整塊沉香木雕成。
“盧小兄弟請看。”任嘉恆從紫檀匣中取出一撮茶葉，葉片細嫩，白毫隱現，“這是今春頭採的廬山雲霧。”
棲霞卻不接茶，指尖在茶臺上輕輕一劃，湊近鼻尖細嗅：“任會長用沉香木養茶臺，倒是風雅。可惜沉香性溫，養普洱最佳，配綠茶反倒折了清香。”
任嘉恆斟茶的手頓了頓，壺嘴溢位一滴滾水：“小兄弟師承何人？”
“山野之人，不值一提。”棲霞接過茶盞，觀色聞香後輕啜一口，“水溫高了一些，任會長這水……是井水吧？”
茶室突然靜得能聽見炭火噼啪。任嘉恆忽然大笑：“我於茶道家學淵源，少年成名，卻頭回遇見你這般人物。若盧小兄弟肯來嘉木堂坐鎮，月錢隨你開。”
窗外飄進一陣胡餅香，混著茶香竟有些滑稽。棲霞指尖摩挲著青瓷盞上的冰裂紋：“任會長可知，這茶盞是越窯殘次品？”
任嘉恆臉色微變。
“釉色青中泛灰，定是燒製時窯溫不穩。”棲霞輕輕放下茶盞，“就像任會長這嘉木堂，看著滿室珍品，偏偏缺了樣最重要的東西。”
“何物？”
“誠意。”棲霞抬眼笑道，“您三次試探——先是故意用井水泡茶，再是拿殘次茶盞待客，最後這雲霧茶...……分明是雨前茶，卻被染了色。”
任嘉恆默默將手中的茶壺放回茶海上。窗外傳來商販叫賣聲，襯得茶室愈發寂靜。半晌，他拊掌大笑：“好好好！隱香閣有盧小兄弟這樣的掌櫃，何愁不興？”說著從懷中掏出塊玉牌，“憑此牌可在我十八家分號賒賬，頭批茶葉按成本價算！”
棲霞卻不接玉牌，反而掏出錢袋：“我要上等顧渚紫筍一斤，中等獅峰龍井十斤，下等徑山毛尖二十斤。”她將飛錢拍在茶臺上，“二百貫，多一文沒有。”
任嘉恆盯著銀票苦笑：“盧小兄弟這價……是要扒任某一層皮啊。”
“方才那盞假雲霧若賣出去，任會長賠的可不止一層皮。”棲霞眨眨眼，“長安西市茶商會長的名聲，總值得一百貫吧？”
暮色初臨時，三輛滿載茶葉的驢車吱呀呀停在隱香閣後院。仇靈雨倚著二樓的雕花窗，看棲霞指揮夥計卸貨。夕陽給那襲青衫鍍了層金邊，竟比樓裡的珊瑚簾還要耀眼。
“小凡，看好了。”前廳裡，棲霞將茶餅碾成細末，“煎茶要訣在'三沸'——初沸如魚目，微有聲；二沸如湧泉，連珠生；三沸如騰波，鼓浪成。”
小凡盯著銅鍑裡咕嘟冒泡的泉水，忽然“哎呀”一聲：“水老了！”
棲霞卻不慌不忙，竹筅輕攪茶湯：“莫慌，取一勺冷水點之。”說罷手腕一揚，茶湯在空中劃出道碧虹，穩穩落入越窯盞中，“這叫'擊拂'，要打出'雪沫乳花'才算上品。”
仇靈雨不知何時下了樓，端起茶盞細看。盞中茶湯浮著層細密白沫，真如雪落青潭。她抿了一口，茶香竟在喉間轉了三轉：“比宮……比我家茶師強些。”
後院忽然傳來嘩啦一聲。眾人趕去時，只見大方癱坐在碎瓷堆裡，懷裡還死死護著個陶罐。“不怪我！”他哭喪著臉，“這罐子自己長腿往地上跳！”
棲霞扶額：“這是裝徑山毛尖的罐子！”
“我賠我賠！”大方突然掏出個布包，“掌櫃的你瞧，我下午去胡商那兒要來的茉莉香粉。撒在茶肆裡，保管香飄十里！”
仇靈雨用帕子掩住鼻子：“俗不可耐。”
“東家此言差矣。”棲霞忽然笑道，“胡商最愛濃香，我們可備些加香片的茶飲。”她轉頭瞪向大方，“但下回再摔茶罐，就把你泡成香片！”
三日後，隱香閣門前支起了試茶攤。大方扯著嗓子吆喝，官話裡混著長安土腔：“走過路過莫錯過！祖傳煎茶法，喝了延年益壽嘿！”
小凡緊張得手抖，第七次打翻了茶匙。棲霞在她耳邊輕聲道：“想想你第一次為我奉茶。”
“掌櫃的說過，茶如人生，急不得……”小凡深吸口氣，竟真穩住了手腕。茶湯入盞時，恰有一縷晨光穿過竹簾，照得乳花如碎玉流光。
人群中有個戴帷帽的女子駐足良久，忽然開口：“這分茶手法，倒像是江湖中久不露面的輕雲禪師。”
棲霞心頭一跳，抬頭只見那女子轉身離去，裙角繡著金線木槿花。她正要追去，卻被個醉醺醺的胡商拉住：“小娘子，給某家來個能醒酒的茶！”
仇靈雨在二樓看得真切，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窗欞上的雕花。那木槿花紋樣……分明是宮裡人才用的針法。
忽然，街角傳來車輪轆轆聲。任嘉恆帶著兩個夥計，抬著朱漆禮盒大步流星走來：“隱香閣好熱鬧！任某特來獻上開業賀禮——安吉白茶五斤，權當添個彩頭！”
棲霞正要推辭，卻見禮盒縫隙露出片茶葉，臉色驟變。那本該翠綠的白片茶，邊緣竟泛著不自然的暗紅。
“任會長這禮……”她故意拉長語調，指尖捻起殘葉，“怕不是從南詔來的紅鑲邊？”
任嘉恆笑容僵在臉上。這茶本是邊陲小國進貢的特產，少服些無礙，久服成癮。他特意摻在賀禮中，想試試棲霞的深淺。
“盧小兄弟說笑了。”他強自鎮定，“這分明是……”
“是摻了烏羽玉汁的害人東西。“仇靈雨不知何時下了樓，她拈起茶餅輕嗅。
任嘉恆後背瞬間沁出冷汗。他沒料到西市一間不起眼的小茶肆，主事人竟然連宮廷秘藥都識得。正待辯解，忽聞街尾馬蹄聲急，一隊京兆府官兵例行巡街。
“糟了！“任嘉恆扭頭欲走，沒想到仇靈雨竄得比他更快，仿若眼前閃過一道閃電，仇靈雨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