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升堂
孫地主帶著家丁罵罵咧咧地走了,北坡上的風捲著土腥味,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臉上。
趙奶奶撲在趙老栓的骸骨上,哭聲嘶啞:
“老趙啊,我找了你十年啊……你這遭的什麼罪啊……”
蘇青禾蹲下身,輕輕拍著老人的後背,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衣裳傳過去:
“趙奶奶,您先撐住。死者不可復生,現在哭壞了身子,誰替他找回公道呢?”
這話像盆冷水澆在滾油裡,趙奶奶的哭聲猛地頓住:
“對……我要看著那狗東西遭報應!”
老村長也點頭道:
“蘇娘子說得對,眼下不是哭的時候。這事兒既然翻出來了,就不能讓它不清不白的。”
蘇青禾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
“大夥兒聽著,孫地主這口氣咱們嚥了這麼多年,不能再嚥了!報官是必須的,但挖渠的活也得接著幹——水渠早一天通,咱村就早一天能喝上清泉水,也能早一天讓孫地主知道,他壓不住咱們!”
“挖!”
王大爺第一個把鋤頭往地上一頓,震起一片塵土,
“老子今天就算累死在這兒,也得把渠挖通了!”
“挖!”
“對,不能停!”
此起彼伏的應和聲裡,鐵鋤落土的悶響重新在北坡響起。
蘇青禾轉向老村,問道:
“村長,您可知,縣裡掌管訴訟和田產的是哪位大人?”
“縣太爺王大人不管具體事,這類案子通常是周縣丞經手。”
老村長往坡下挪了兩步,壓低聲音,
“這位周大人是三個月前從京城下來的,聽說在京裡就敢掀王爺的桌子,人送外號‘鐵面判官’。”
“新官上任三把火……”
蘇青禾道,
“這種剛下來的官,最忌諱地方豪強盤根錯節。他要想立住腳跟,就得拿孫地主這種惡霸開刀。”
老村長眼睛一亮:
“你的意思是……”
“要把事情鬧大!”
蘇青禾的聲音斬釘截鐵,
“孫地主在縣裡關係網密得很,光憑咱們幾個作證不夠。得讓所有被他坑害的人都站出來,寫萬民書!
把他強佔土地、放高利貸、逼死人命的齷齪事全列上,最好能讓整個縣城的人都知道。
到時候他想壓都壓不住!”
“好主意!”
老村長猛地將柺杖往地上一跺,
“被他強佔田地的佔了半個村子,逼得賣兒賣女的也有七八家……這些筆筆都是血賬!”
蘇青禾剛要接話,突然傳來“撲通”一聲。
她低頭一看,趙奶奶竟然直挺挺跪在了地上,膝蓋砸在土地上發出悶響。
“您這是幹啥!”
蘇青禾趕緊伸手去扶,卻被老人死死攥住手腕。
“蘇娘子啊!村長大伯!”
趙奶奶的老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蘇青禾手背上滾燙滾燙,
“老趙死了十年,我做夢都想給他翻案,可我一個老婆子,連孫家的大門都摸不到啊……
你們能幫我主持公道,我這老婆子後半輩子都對你們感激不盡!”
老村長趕忙扶她起來:
“你放心,這不是你一家的事。這麼多年,咱村被他騎在頭上,也該挺直腰桿了!”
蘇青禾抬頭望向遠處,村民們弓著腰挖渠的身影在坡上攢動,鐵鋤揚起的塵土被風捲成黃霧。
雖然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但是碰上這種惡霸。
她也見不得村民們受剝削
她攥緊鋤頭——
這渠要挖通,讓清水澆透每一寸乾渴的土地;
這冤要昭雪,讓孫德貴血債血償;
這村子的天,也該徹底換一換了。
當天夜裡,村裡的祠堂燈火通明。
蘇青禾在油燈下裁紙,老村長蘸著墨汁記錄,趙奶奶挨家挨戶敲門,把被孫家坑害過的村民全叫了來,把十年間孫德貴的惡行一樁樁唸叨出來。
控訴聲此起彼伏,油燈在眾人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
蘇青禾把寫滿字的紙一張張疊起來,厚度漸漸超過了她的手掌。
翌日清晨,三十多個村民扛著萬民書,抬著趙老栓的骸骨,浩浩蕩蕩往縣城趕去。
“咚!咚!咚!”
三聲鼓響炸在縣衙門樓上,震得簷角的銅鈴瘋狂亂響。
老村長跪在最前面,雙手高舉著那疊萬民書,紙頁被晨風吹得嘩嘩作響。
身後三村民黑壓壓跪成一片,破衣爛衫遮不住眼裡的火——那是憋了多年的恨。
蘇青禾扶著趙奶奶跪在頭排。
“誰在鬧事?”
朱漆大門“吱呀”拉開,周縣丞身著藏青官袍走出來。
他面容清癯,掃過眾人時,目光在老村長的萬民書和趙奶奶哭腫的眼上頓了頓。
“周大人!”老村長額頭“咚”地砸在青石板上,,“村民們有血冤!求您為百姓做主!”
“有冤遞狀紙即可,擊鼓何意?”
“罪行太多,罄竹難書,請周大人升堂為我們主持公道!”
蘇青禾突然開口,聲音響亮。
周縣丞這才正眼看她。
荊釵布裙,鬢角還沾著點泥土,可腰桿挺直,那雙眼睛裡的勁兒,不像個普通農婦。
“既然有冤情,本官看見了,就不能坐視不管。”他沉聲道,“帶上來吧。”
“慢著!”
孫德貴被十幾個家丁護著衝出來,錦袍上的金線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
他顯然是收到了管家的通風報信,指著蘇青禾破口大罵:
“你這喪門星!剋死男人還不夠,竟挖人祖墳栽贓我!”
“栽贓?”蘇青禾冷笑一聲側身讓開,“那正好讓大人評評理,趙老栓究竟是怎麼死的。”
兩個精壯村民立刻抬著擔架上前,草蓆下的人形輪廓看得人頭皮發麻。
孫德貴臉色一黑:
“快!快把這晦氣東西抬走!隨便刨出副骨頭就敢汙衊好人,是想衝撞官威嗎?”
“這不是隨便的骨頭!”趙奶奶掙脫蘇青禾的手,撲到擔架前,從屍體的懷裡掏出個菸袋,舉過頭頂,“這是我男人的菸袋!十年前你帶人搶地契,他走那天就揣著這個!”
周縣丞的目光在菸袋和孫德貴臉上轉了圈,眼神變冷。
他抬手整了整官袍前襟,沉喝一聲:“升堂!”
孫德貴還不肯,被周縣丞冷冷一瞥:“孫老爺若清白,怕什麼公堂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