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上不封頂！
賽哈智顧不得噴了權謹一身的茶水，猛然起身，一把奪過其手中的彈劾奏疏。
內容，已經不需要去看了。
方才權謹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奏疏的內容，就是彈劾賽哈智——因為李時勉的死。
賽哈智看的是落款，是名字。
當然，賽哈智不是著急看看是誰給自己找麻煩，著急去報復。
而是要看看，到底是哪幾個人，想想什麼時候結下的樑子。
可問題來了，這幾個名字，賽哈智壓根沒印象——不是說不認識這些人，而是沒有和他們結仇的印象。
甚至不說結仇，就連交集都沒有啊。
這些人，從哪冒出來的，這時候給自己上眼藥。
捧著手中的奏疏，賽哈智看看權謹，看看一旁的朱瞻墡。
“殿下，這，這不是閒的沒事，嚼舌頭根子嗎！
這都多少年的老黃曆了，這不就是……”
話說到一半，賽哈智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不對。
只一瞬間，反應過來的賽哈智頓時收起手上的奏疏，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
朱瞻墡微微仰頭，盯著楊士奇和權謹看了起來。
兩個人就這麼站著，眼觀鼻鼻觀心。
朱瞻墡從這二人的身上，看不出絲毫的不不妥，或者說，看不出絲毫的退縮之意。
只是片刻，朱瞻墡便排除了這二人的嫌疑。
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舉動，朱瞻墡自然一眼就看明白了。
所以，當先要做的，自然是劃分立場，分清敵我。
首先，就是內閣。
先把內閣這幾個人的立場和態度搞清楚，朱瞻墡也能鬆一口氣。
緩緩起身，朱瞻墡上前，從賽哈智手中接過了奏疏。
“嗯……”
朱瞻墡將奏疏拿在手中，饒有興致的翻看著。
不過，也只是看了第一篇的內容，後面的幾本，便如賽哈智一般了——只看名字。
賽哈智看名字，是想看看自己哪一年得罪的人又跳出來了。
但朱瞻撒謊呢看名字，卻不知是如此了……
很快看完，朱瞻墡抬眼看向了賽哈智。
“都看過了？”
“回殿下，草草看了一眼。”
“人都記住了？”
賽哈智聞言一愣，抬起頭茫然的看著朱瞻墡。
“記……記住了……”
聞言，朱瞻墡緩緩點頭，將彈劾奏疏還給了權謹。
見朱瞻墡如此反應，賽哈智不由得愣了片刻，隨即輕聲問道：“殿下，要不要先把人抓……”
賽哈智此言一出，一旁的楊士奇和權謹心中頓時緊張了起來。
這可不能亂抓，如果只是這麼一檔子事，一彈劾，就抓人，那還如何維持朝廷局面了？
就算要查，也不能再讓賽哈智去抓人了。
這些人彈劾賽哈智，再讓賽哈智去抓這些人，那算怎麼回事？
讓兇手查兇手，讓被告抓原告？
那像什麼話？
大明朝廷的法度何在？
念及至此，權謹連忙上前半步，沉聲道：“殿下，這……”
朱瞻墡抬手示意，打斷了權謹的話。
在三人目光注視下，朱瞻墡緩緩開口道：“查，肯定是要查，但是抓，是絕對不能抓的。
別的不談，若是御史上奏疏奏事，就要把人抓起來，那成什麼了？
還讓不讓人說話了？”
聞聽此言，權謹立馬改口道：“殿下明鑑！”
然而，不等權謹高興得再拍朱瞻墡幾句馬匹，卻聽朱瞻墡再次開口，緩緩說道：“不能抓，但是賽哈智，你可得順著這些人，把這件事捋清楚啊……
不查清楚，不能動這幾個人。”
聞言，賽哈智等人頓時會意。
不查清楚不能動，查清楚了，這幾個人豈不就是必死無疑了。
念及至此，賽哈智倆忙拱手應道：“卑職明白！”
可賽哈智這話一出，一旁的楊士奇卻是緊張了起來。
明白？
錦衣衛能明白個什麼？
錦衣衛向來都是看眼色辦案，看臉色行事，什麼時候辦過一件明白事了。
一邊想著，楊士奇上前，拱手道：“殿下，御史言官奏事，也無可厚非。
李時勉的死，雖說我等做好了安撫，可終究，有些人，還是不明其中內裡……”
“楊大人，不必再說了……”
朱瞻墡饒有興致的看著楊士奇，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讓楊士奇這位老臣，也有些不習慣。
“楊大人，若是旁的事，本王都懶得過問。
可這件事情……”
話音落下，朱瞻墡給一旁的高福使了個眼色。
高福會意，連忙想著門外走去，並將周圍隨侍伺候的一種宦官趕走。
隨著房門被高福帶上，朱瞻墡的氣場，也頓時有了改變。
“楊大人，這裡就我們四個人了，也沒外人。
李時勉的事是怎麼個前因，你們三個也清楚。
又是怎麼個後果，你們也都明白。
這其中內裡，到底有多少事，旁人不知曉，難道你們還不知曉嗎？”
楊士奇等人聞言，原本就搭拉著的腦袋，頓時又低了幾分。
聽著朱瞻墡這番話，楊士奇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一個身影——洪熙皇帝。
此時此刻，聽著朱瞻墡這番說辭，楊士奇的記憶不禁回溯到了當初洪熙皇帝以太子之位監國的日子。
那時候的洪熙皇帝也是這般，說話不溫不火，不急不躁，可是字裡行間，卻透露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威勢。
只是尋常的言語，說一些尋常的政令，卻讓人心中百般擔憂。
擔憂自己做不好事情，擔憂自己出錯，擔憂自己無法收場，擔憂自己面對無法承受的後果。
此時此刻，一如彼時彼刻。
瞥了眼一旁的賽哈智，朱瞻墡微微皺眉，上身前傾，看著耷拉著腦袋的楊士奇和權謹。
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楊士奇的身上。
“當初我就說過，李時勉的命，本王背了。
御史言官，皇帝殺不得，本王還殺不得嗎？”
皇帝要名聲，皇子要名聲。
朱瞻墡一個皇弟親王，要什麼名聲？
賢王啊？
別人說說也就罷了，朱瞻墡還能不知道嗎，賢王哪有好下場啊。
“可現如今，有人又翻出這件事來了。
這背後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你知道嗎？”
楊士奇不語，朱瞻墡看向權謹。
“你呢？”
權謹同樣當起了啞巴，朱瞻墡最後將目光望向了賽哈智。
“這不是衝著你來的，這是衝著我來的！”
聽到朱瞻墡這麼說，房內三人頓時拱手俯首，但依然是沉默不語，當著啞巴——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有些事，誰都可以明白，大家也都知道彼此明白，但是真到了‘說’的時候，卻不是什麼人都能說的。
最起碼楊士奇三人就不能說有人針對齊王上了這道彈劾奏疏。
那成什麼了？
豈不是成了大家都預設李時勉的死，罪在齊王，罪在朱瞻墡？
萬萬沒有這樣的道理——李時勉的死，在於錦衣衛，在於賽哈智。
正如奏疏裡彈劾的那樣，也正如外人所認知的那樣。
錦衣衛都是壞人，一直是壞人，皇帝也好，監國也好，都是被錦衣衛迷惑了。
從洪武年開始，錦衣衛就在欺上瞞下了，姓朱的都是好人！
——不管有沒有人信，都必須要這樣說。
只有這樣說，才會有人信。
不然的話，壞事豈不都成了朱家人乾的。
“查吧，這背後，肯定是有什麼人，又見不得本王好了……
你們說說，本王放著在青州王妃王子熱炕頭的好日子不過，來接了這監國的差事。
剛來的時候，京城裡就各種非議，說什麼的都有，本王不是不知道。
好在後來平息了些許。
可眼下，陛下這才離京幾天？
這又開始了？”
話音落下，朱瞻墡扭頭看向賽哈智，沉聲道：“查，上不封頂的查！”
聞聽此言，房間內三人盡皆愣在了原地。
這會功夫，三人也不當縮頭烏龜了，紛紛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朱瞻墡。
什麼叫上不封頂？
上到何處？
頂在何處？
破天荒的，賽哈智和楊士奇對視了一眼。
可惜，賽哈智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暗示答案，反倒是同樣看到了楊士奇那充滿無知和震驚的雙眼。
買辦法，賽哈智只能是硬著頭皮上前半步，緩緩開口問道：“殿下，這上不封頂……
是何意？”
“你覺著是何意？”
“卑職愚笨，卑職……
卑職不知道啊……”
聞言，朱瞻墡看向了一盤的楊士奇和權謹，卻見兩人也眉頭微皺，一副不得其解的表情。
見狀，朱瞻墡起身，來到三人身前，緩緩開口道：“你們想想，是不是落下了什麼事……”
見三人眼神依然空洞，朱瞻墡循序誘導道：“為何，偏偏是李時勉啊？
你們不曾想過嗎？
當初被下獄的那些伯爵，為何無人為他們發聲，伸張這狗屁正義？
為何，提及李時勉，卻不提郭玹？
郭玹，不也是不明不白死在了錦衣衛大牢嗎？”
“卑職惶恐！”
一邊說著，賽哈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大明不興跪拜，若非大事，臣子面聖都可不跪，只拜即可。
可眼下，朱瞻墡談及的這幾件事，卻當真是讓賽哈智感到有些提心吊膽了。
這些事，無人提起倒是還罷了。
可一旦舊事重提，被人從陳芝麻裡翻騰了出來……
賽哈智清楚，自己距離死亡，也就不遠了——用來平息這幾件事的輿論。
看著賽哈智跪倒在地，朱瞻墡緩緩撩起前擺蹲下，輕聲道：“賽哈智大人呀，你別惶恐了，辦事要緊。
所謂上不封頂，就是這些人……
你……明白？”
賽哈智聞言，不由得抬起頭，眼睛呆楞的看著朱瞻墡。
反倒是一旁的楊士奇和權謹率先反應過來，二人對視一眼後，楊士奇拱手於身前，緩緩開口道：
“殿下的意思是說，這件事，是那幾個人在背後操作？”
朱瞻墡沒有起身，也沒有去看楊士奇，反倒是繼續蹲在地上，意味深長的盯著賽哈智。
“他們的本事最大，卻沒人給他們這些人喊冤叫屈……
給你們說一件好玩的，以前，越王在的時候……
那時候，我們還小，我也不懂事，越王兄比我聰慧的多。
有時候，他想要什麼，想說什麼，從不說自己如何。
想來說說，弟弟們如何如何，以此，來告知母后……”
賽哈智聞言，頓時瞪大了眼睛。
“卑職明白了！
當初一併關入錦衣衛的那些個伯爵，還有，還有郭玹故舊……”
思慮再三，到最後，賽哈智也不敢直接說什麼勳貴團體和郭家背後的勢力——郭玹那一支是沒了，可是郭家的勢力還在——永嘉大長公主還在呢。
有些話，絕對不可以亂說。
“是他們，他們想要藉著李時勉之死，重提舊事，重提……
當初殿下監國之事，以攻伐現如今殿下監國之時！”
聽到賽哈智這麼說，一旁的權謹和楊士奇不由得對視了一眼，二人皆是默默點頭，從對方眼神中，都看出了贊同之意。
很顯然，對於賽哈智的猜測，也是二人心中所想的。
可就在二人肆無忌憚的做著小動作的時候，權謹卻是頓時瞪大了眼睛。
楊士奇見狀一愣，不由得遞過去了一個疑惑的眼神——你想到什麼了？
不怪楊士奇這麼肆無忌憚的做著小動作——朱瞻墡蹲著呢，哪能看到自己的小動作。
可緊接著，楊士奇就從權謹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對——權謹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看自己身後。
楊士奇一愣，緩緩扭過頭——朱瞻墡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此時，正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二人。
很顯然，二人的小動作，已經被朱瞻墡捕捉到了。
看著兩人的反應，朱瞻墡也不免覺得好笑。
“二人，看來，你們如賽哈智指揮使想到一處去了？”
聞言，二人連忙拱手，楊士奇則是倉皇開口道：“下官不懂什麼辦案推理，只是覺得賽哈智指揮使所言，頗有道理。”
“嘿嘿嘿……”
聽到楊士奇這麼說，朱瞻墡不禁笑出了聲音。
只見朱瞻墡一邊搖頭，一邊坐了回去，目光掃過三人，緩緩開口道：“這些個伯爵有沒有干係，要查……
他們身後是不是還有人，也要查……
上不封頂，此事，大可從本王身邊查，從那些比伯爵更有分量的人身上查！”
朱瞻墡此言一出，敏銳的楊士奇腦海中，閃過了幾個一直以來存在感極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