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錦衣衛的抵抗
錦衣衛衙門,鄭王朱瞻埈立身於正堂內,左右打量著堂中陳設。
“錦衣衛指揮使賽哈智,見過鄭王殿下!”
賽哈智快步邁入堂內,身後,還跟著兩個指揮同知。
朱瞻埈雙手揹負身後,就這麼在堂內踱步,緩緩開口道:“賽哈智,你這幾天,都在辦什麼差事?”
賽哈智聞言一愣,而在其身後,兩個指揮同知則是默契十足的對視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疑惑。
監國歸監國,交辦差事可以,錦衣衛照辦絕無二言。
可是你跑來錦衣衛衙門,問及錦衣衛在辦差事,這就不合適了吧?
賽哈智略一思索,隨即便開口答道:“回鄭王殿下的話,不過是在京衛所的一些尋常差事。”
“尋常差事?”朱瞻埈站定,皺著眉頭打量著賽哈智三人。
“尋常差事是什麼差事?”
“城中緝盜,街道修繕……”
“街道修繕?”
“疏通城中溝渠……”
“疏通溝渠?”
一旁的指揮同知見朱瞻埈愈發不滿,連忙拱手附和道:“回殿下,近日還抓了幾個私自淨身的干犯!”
朱瞻埈聞言,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兩個指揮同知見狀,不禁鬆了口氣。
只見朱瞻埈來到堂內公案前,在幾人注視下,猛然一拍公案。
“啪!”
“你們錦衣衛,可真是辦的好差事、可真是……辛苦!”
話音落下,朱瞻埈一屁股坐在了公案後的太師椅上。
幾人見狀,躬著身上前幾步。
“下官惶恐……”
朱瞻埈看著賽哈智身後二人,沉聲問道:“何人掌北鎮撫司事?”
賽哈智身後,一人聞言,連忙拱手道:“回殿下,北鎮撫司,正是下官協理。”
“好,那本王問你……”朱瞻埈看著此人,緩緩開口道:“詔獄裡,是不是還有未結的案子?”
聞聽此言,這名指揮同知心中不免腹誹——詔獄裡自然都是未結的案子。
但凡結案,怎麼可能還在詔獄。
“回殿下,北鎮撫司案卷,錯綜複雜,皆要細細偵辦,下官等不敢馬虎大意……”
朱瞻埈看著此人,緩緩招手。
賽哈智見狀一愣,隨即扭頭看了一眼身後搭拉著腦袋的指揮同知。
“殿下喚你……”
“你們都上前來。”
三人聞言一愣,隨即緩步上前,來到臺案前站定。
朱瞻埈板著臉,目光,在三人身上來回遊走。
“我問你們,廣寧伯和武義伯他們幾個,在你們北鎮撫司,可還住的習慣?”
一聽朱瞻埈這話,兩個指揮同知臉上神情不由得一滯。
見幾人不語,朱瞻埈眉頭微皺,再次開口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放人啊?”
“回殿下的話……”指揮同知劉勉拱手對著朱瞻埈,沉聲道:
“當初幾位伯爺入詔獄,都是發了駕貼的,均由刑科給事中過了僉籤,我等若是就這麼放人,恐怕,不合規矩……”
“怎麼,你們還真想放?”
劉勉錯愕的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親王,一時之間,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其實這事,說起來,劉勉倒也是有點無辜。
這些個伯爵入獄,都是賽哈智操辦的。
可賽哈智真的就是隻管著操辦,把人塞進詔獄之後,就不管了。
劉勉身為指揮同知,輔助賽哈智這衛指揮使署理錦衣衛差事,主管北鎮撫司詔獄刑名。
可賽哈智把人塞進詔獄裡,卻從沒給劉勉一個正兒八經的理由。
詔獄關人,稀裡糊塗沒什麼。
養人,一直養著也廢不了多少糧食。
可若是放人與否,錦衣衛這個衙門卻是從來沒有話語權。
不像刑部大牢或者大理寺牢獄。
刑部尚書若是沒什麼事,翻看卷宗,發現個冤假錯案,想要為刑部大牢的人平反,那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就能改變一個人的生死。
亦或者侍郎與刑部主事,膽子大些,偷偷改了犯人的刑期,甚至換出個犯人,也沒什麼。
哪怕上報人犯身故都算是一個辦法。
可是錦衣衛不行啊。
進了詔獄的,無一不是身居高位,最起碼是皇帝面前露過臉的,絕對不是無名小卒。
詔獄,說白了就是皇帝的私牢,只是好聽些,還有個正經編制。
詔獄裡的人,重點不是罪名大小,而是政治需要。
也就是皇帝的需求。
詔獄裡的人,都是皇帝的政治工具。
雖然人犯關在詔獄,可錦衣衛指揮使,卻沒有這些人的處置權。
哪怕是莫名其妙的死了,都不能稀裡糊塗的放了。
而劉勉,看著幾個伯爵,更是兩眼一抹黑。
這個局,是賽哈智在玩,劉勉接手了這些人,卻根本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而賽哈智聽了這一會,也終於回過味來,想明白了朱瞻埈這話裡話外到底是什麼意思。
“殿下,北鎮撫司自建衙以來,還未曾冤枉過一個好人,也不曾漏掉過一個惡徒。
廣寧伯等人的罪名,卻是已經查實了。
其中案卷,也已於先前,呈於殿下……
鄭王殿下如今當監國之重任,若有旨意降下,下官等,自當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朱瞻埈看著一案之隔的賽哈智,冷聲道:“怎麼個奉命行事?”
一旁的劉勉聞言,連忙開口道:“好讓鄭王殿下知曉。
或給事中遞條子,或是,殿下同內閣議過,給道旨意,下官……”
“呵呵呵……”
朱瞻埈突然的冷笑,打斷了正在給其普及行政小常識的劉勉。
並未理會神情錯愕的劉勉,朱瞻埈看著賽哈智,輕聲道:“賽哈智,他蠢,倒也罷了。
你,還要裝傻?”
聞聽此言,賽哈智的膽汁都要噴出來了——苦啊!
“殿下,下官……下官不懂殿下說什麼!
劉指揮同知所言,正是我錦衣衛衙門辦案章程。”
賽哈智的反抗,有些出乎朱瞻埈的預料。
當然,也讓朱瞻埈有些興奮。
睡醒就在山頂所帶來的快感,是享受攀登過程所帶來成就感的萬分之一。
一個有點身份,但是與自己相差甚大的人,想要螳臂當車。
這樣必勝的局面,會讓當事人,愈發享受這一征服過程。
按住人人都要畏懼三分的錦衣衛指揮使,顯然可以讓朱瞻埈這位親王,擁有幾天好心情。
只見朱瞻埈隱去猙獰笑容,直勾勾的盯著賽哈智,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問你,武定侯死在詔獄的時候,你錦衣衛,是接了誰的條子?
給事中?文淵閣?還是齊王?”
“武定侯公忠體國!先帝大行,隨先帝而去!”
“本王聽說,人本來活的好好的,突然就死了?”
“先帝榮寵,武定侯感恩戴德,時於詔獄,屢屢言及,每每泣聲不止!”
“怎麼就那麼巧,齊王前腳剛派人來看,郭玹馬上就死了?”
“武定侯薨於詔獄,是手下人沒有照看好,以使其自絕於詔獄,隨先帝而去!”
“那解縉呢?”
“武定侯……武定侯……武定侯他……”
賽哈智猛然停下,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朱瞻埈,滿臉錯愕之情。
“說啊,接著說,怎麼不說了?”
解縉和方孝孺,是永樂皇帝的兩個‘汙點’——文人眼中。
戕害才子,在永樂一朝,是一個出現頻率高,行動力度強的代名詞。
當然,永樂皇帝自己是不在乎的,要是在乎,他就不是朱棣了。
但是官員對此,卻是諱莫如深。
有些事,領導表面是不在乎的,但沒有人敢肯定,皇帝,是不是表裡如一。
或者說,‘表裡如一’這個詞,即使是那些平庸皇帝,也無人做到,更不用說這些有大作為的皇帝。
做到表裡如一的都是什麼什麼皇帝?
司馬家最後那幾位,老劉家最後那幾位。
這樣的品德,對於朱棣這種人來說,屬實是奢侈了一些。
此時此刻,賽哈智真想把永樂皇帝從長陵挖出來,在他耳邊大聲的呼喚——你孫子不孝了!
“解縉……解縉……
齊王殿下!
時解縉,乃是自己沒個準,天寒地凍,把自己凍死的!
才子嘛,平日裡被人伺候慣了,天冷了,自己都不知道給自己添衣裳,可惜了了……”
“賽哈智?”
“下官在!”
“你敢戲耍本王,當本王是蠢的嗎!”
三人聞言,連忙後退數步,拱手道:“下官不敢!”
一旁的劉勉見兩人劍拔弩張,突然腦洞大開,輕聲道:“殿下,可是要先見見那幾位伯爺?”
此言一出,朱瞻埈雙眼頓時瞪大,抓起了臺案上的一方硯臺,猛然丟出,向劉勉砸去。
“嘭!”
不偏不倚,正砸在劉勉的頭上——不是朱瞻埈多準,主要是劉勉不敢亂動,不敢躲。
“大膽!”
“殿下恕罪!”
賽哈智三人連忙跪下,不過卻是暗中腹誹。
當初郭玹身死,朱瞻墡好歹派了身邊親信太監跑了一趟詔獄。
屬於是拉著錦衣衛下水,大家平攤了風險。
日後若是有人翻案,想要給郭家找回場子,就要同時面對齊王朱瞻墡和錦衣衛衙門,這兩方勢力。
可是如今的朱瞻埈呢,卻是不想見幾人,就想讓這些人莫名其妙的跟郭玹、解縉一般,稀裡糊塗的死在詔獄。
這是幹什麼?
這是自己站在幹岸上,推錦衣衛下水。
如果是皇帝,安排這種事,想要人命,那錦衣衛絕無二話,說辦就辦了。
可朱瞻埈不過是個監國的親王,而且明眼人都知道,這監國,不會長久。
樂安那邊的戰事如何,敵我實力懸殊,錦衣衛作為特務機關,可是一清二楚。
甚至比在昭仁殿監國輔政的幾人,都要清楚不少。
皇帝親征凱旋,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
就這麼幾天,弄死幾個伯爵,犯不上。
與其幹這個事,還不如得罪一個註定要就藩的親王——還不是先帝嫡子。
又不是朱瞻墡和朱瞻墉,碰上這哥倆,還要防備著二人去張太后那裡高黑狀。
朱瞻埈?
有朝一日出京就藩,形勢逆轉,想再跟賽哈智說句話,都得茶葉搭橋,綢緞鋪路,白銀叩門才行。
而隨著朱瞻埈的一聲爆喝,門外守候的幾名宮廷禁衛則是快步衝進了堂內,將賽哈智幾人圍了起來。
只見朱瞻埈快步從臺案後走了出來,一把推開了擋在身前的宮廷禁衛,看著跪倒在地的賽哈智冷聲道:
“本王說話,不如齊王好使?”
“殿下奉旨監國,下官聽命行事!
下官這就寫奏疏,遞交內閣!”
“嘭!”
一道沉悶的聲音響起,卻見是朱瞻埈一腳踹在了賽哈智的肩頭。
奉命辦事?奏疏上報?
要真能找麼搞,那朱瞻埈還用得著跑一趟錦衣衛嗎?
直接幾人批了條子,著一小宦官,送到錦衣衛衙門就是了。
還用得著來這打口水仗嗎?
不就是因為,朱瞻埈揣測宣德皇帝的意圖,覺著這事不能拿在明面上辦,甚至說這事宣德皇帝不好親自辦。
所以,才讓宣德皇帝為難,讓朱瞻墡於君前無以作答。
錦衣衛私底下處理的人,還少嗎?
昔日紀綱為錦衣衛指揮使的時候,詔獄裡多少莫名其妙死了的人。
沒有等到判決,沒有等到皇帝過問,甚至沒有等到故舊同僚為其伸冤。
最後,不過就是大家都忘了,或者畏懼永樂皇帝,刻意不去提及。
不過是幾條人命,又不是姓朱的。
朱瞻埈搞不明白,怎麼今日,就這麼難?
巨力之下,賽哈智踉蹌著仰倒,不過卻在起身的時候,給一旁的劉勉遞了一個眼色。
“賽哈智,你是鐵了心,要跟本王過不去嗎?”
“噗通!”
不等賽哈智開口,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
眾人紛紛循聲望去,只見劉勉此時已經側倒在地,而其臉上,則是被其刻意塗抹的獻血。
見狀,一旁的賽哈智連忙對著堂外驚呼道:“傳醫官!快去傳醫官!”
一嗓子喊完,連忙上前托起劉矩,一隻手按著其頭上被硯臺砸中的地方,一隻手去探劉勉的鼻息。
探完鼻息,又摸向了脈搏。
一旁的朱瞻埈看著賽哈智一番操作,心裡不禁犯起嘀咕。
“這就倒了,還不如宮裡的小宮女……
將其治好,我明日再來!”
話音落下,朱瞻埈一甩袖子,邁著四方步頭也不回的就出了錦衣衛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