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一定要送回樂安
朱瞻基見狀嚇了一跳，連忙給朱瞻墡使了個眼色。
朱瞻圻這番模樣，看上去，可真就如斷氣了一般。
朱瞻墡上前，輕聲喚道：“瞻圻？瞻圻？”
一邊呼喚，朱瞻墡輕晃朱瞻圻手臂。
呼喚是沒有回應，但是朱瞻墡這麼一動，朱瞻圻立馬便對身上疼痛有了反應。
只見其緩緩轉過頭，輕聲道：“回樂安……”
看著如行屍走肉一般的朱瞻圻，朱瞻墡嚇了一跳。
只不過片刻未見，此時的朱瞻圻，卻已經眼眶凹陷了些許。
朱瞻墡不禁懷疑，太醫所說，能熬到明年開春，到底是真的假的……
此時的皇宮內，各部尚書已經散去，只剩下內閣成員留在宮中。
內閣的閣臣們圍坐在朱高熾近前，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內閣的閣臣，是朱高熾絕對的自己人。
其中幾個，更是在當初永樂皇帝駕崩，到朱高熾繼位這段時間，有過大功勞，出過大力氣的。
所以這些人，比起六部尚書，比起武勳貴戚，言語更加大膽，更敢說。
“漢王已然謀反之意，朝廷此時，已可出兵……”
“漢王帶著家眷，若是命沿途衛所攔截，不必大興刀兵即可……”
“陛下，漢王已然做下此事，若此時仁慈，日後，他若舉兵，又當如何……”
“當下，可，以漢王世子定其罪！”
“漢王世子屢次傳遞朝廷訊息，罪名已然坐實……”
內閣成員七嘴八舌，但朱高熾就是不表態。
朱高熾在等。
陽光下的枝葉已然茂盛生長，蓋出了一片陰涼地。
可塵封在土地下，見不得陽光的根系，卻是生長的根本。
朱高熾要等一個訊息，等漢王府內的訊息。
好在，心力憔悴的朱高熾沒有等太久，便有宦官來報，太子回宮。
不消片刻，從漢王府趕回來的朱瞻基便來到了大殿內。
看到朱瞻基的那一刻，朱高熾便迫不及待的開口詢問。
“瞻圻傷勢如何？”
“回稟父皇，暫無大礙，已然保全了性命，然而傷了根本，太醫院的醫官說，只怕是沒有幾年好活了。
就算是養的好，怕也只能延命三五年……”
都是閣臣，不是在朱高熾的宮裡，就是在朱瞻基的太子府裡。
所以朱瞻基沒什麼好遮掩的，一番話，說的甚是直白。
至於朱瞻基多說出來的那幾年——到時候送回樂安，提前死了，就是漢王有問題。
軟榻上，聽聞朱瞻圻只有三五年好活的洪熙皇帝，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唉，老二這是何必啊，父子縱使有仇，這也是他的親兒子啊！
今日他們父子二人相殘，到了如此地步，我又該如何向先帝交代啊！”
看著皇帝都這番情狀了，一眾閣臣紛紛起身勸解。
有的寬慰洪熙皇帝保重身體，有的勸慰不要自責。
更有甚者，則是指責漢王朱高煦，將火力轉移。
總之，分工有序，各有其職。
然而，就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之際，朱瞻基一番話，卻是讓眾人震驚不已。
“父皇，瞻圻說，他想回樂安……”
一眾閣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連一旁的朱高熾，都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回樂安？
回去幹什麼？回去送死嗎？
一次沒被打死，兩次沒被打死，哪還有上趕著送死的？
漢王這一家子，未免也太過荒誕不經了吧？
可是眾人一想這父子二人乾的荒唐事，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這朱瞻圻不就是這樣？
一邊舉報自己父王謀反，一邊給自己父王傳遞訊息。
到底是要幹什麼？
洪熙皇帝看著朱瞻基，不解道：“瞻圻真是這麼說的？”
“他正是這麼說的。”
看著神態如常朱瞻基，朱高熾陷入了沉默。
“楊士奇，你們都退下吧。
記得補一份文書，派人給老二送去。
此番從京城去往樂安，雖然不遠，但也要記得讓沿途驛站，務必接待好老二！
絕對不可慢待了漢王！”
對於朱高熾這個決定，楊士奇等人是不認可的，但楊士奇比那些三品四品乃至一品的官員，更懂洪熙皇帝朱高熾。
洪熙皇帝是仁慈沒錯，但其所做決定，不允許任何人反對。
“遵旨！”
幾人應聲稱是，隨即退出暖殿。
殿內，只留下了朱高熾和朱瞻基這對父子。
“瞻墡也去了？”
朱高熾一開口，就把朱瞻基嚇了一跳。
“不用這樣看著我……”
朱高熾緩緩起身，肥胖的身軀慢悠悠的向偏殿門口挪動，朱瞻基見狀，連忙上前攙扶。
“記不記得我說過什麼？
那日在你娘那裡，談及朱瞻圻揭發你二叔謀反之事，你卻顧左右而言他。
若是平日裡，你肯定吵著要削你二叔護衛。”
“兒子記得。”
“今日也是，若是平日裡，你怎麼會統一讓瞻圻回樂安？
兒子，我還不瞭解你嗎？
你那些心思，我這個當爹的，還是能摸得清楚的。
這，不是你的處事之法。
說吧，瞻墡又有什麼主意了，還躲著不來見我。”
“就知道瞞不過爹。
瞻墡顧忌朝臣在此，尤其是顧忌黃淮，所以沒有前來。”
聞言，朱高熾立馬明白了朱瞻墡的估計。
“整天疑神疑鬼，一個他，一個你二叔。
要不就謹慎的過頭，要不就跋扈的沒邊。
你二叔但凡有他一半剋制，又怎麼會是今天這個局面？”
聞言，朱瞻基笑道：“二叔一介武夫，哪能趕得上瞻墡聰慧明理。”
“說罷，你們二人，打的什麼主意？”
“爹，瞻圻的身體，活不到明年夏天了。”
聽聞此言，朱高熾猛然一驚。
“當真？”
“當真，太醫院得的診斷，瞻墡當場命他們改了口，此事，除了太醫，無人知曉。”
朱高熾看著紫禁城綿延的琉璃金瓦，不由得雙眼微眯。
“你二叔竟然下手如此之重……
對待親兒子尚且如此，對待我等，又當如何……”
沒有人會指望一個能親手打死兒子的人，登上皇位之後，真的會對他人仁慈。
朱瞻基聞言，同樣是陣陣後怕。
若是真讓漢王朱高煦登基，朱高熾一家還想去南京過安生日子？
想想都不可能！
“瞻墡的意思，是答應瞻圻，把瞻圻的身體養好一些，就送回樂安府……”
朱瞻基的話音戛然而止，只因朱高熾竟是猛然扭過頭，雙眼死死的盯著朱瞻基。
朱瞻基被洪熙皇帝這樣的反應嚇了一跳。
此時此刻，二十年的太子，十餘年，代行天子權柄的威儀，完全具象化。
朱瞻基第一次感覺自己這個胖乎乎的老爹，竟然有些——可怕。
此時此刻，朱瞻基眼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隨時會壓倒一切的大山。
“爹……怎麼了……”
“這是你們兩人商量過的？”
“是啊……
爹，有什麼不妥嗎？”
朱高熾收斂身上氣勢，視線，也再次回到了前方的琉璃金瓦。
紫禁城，是永樂十八年建好的，建造的時候，朱高熾就花費了很多心思。
建好之後，自永樂十九年，用了好皇帝才正是遷都。
而在其後，永樂十九年夏天道現如今的永樂二十二年，這三年的時間裡，永樂皇帝就發動了三次北征。
朱高熾，充當著皇宮主人的角色，一直到其正式登記。
這裡的一磚一瓦的建造，都被洪熙皇帝朱高熾見證。
而朱高熾這些年一步步走來，也被這紫禁城所見證。
這紫禁城，就像是朱高熾看著長大成才的孩子一般。
“多好的宮殿啊，可住在這裡，與當年燕王府，又有何異。
歲月流逝，何曾駐足……
好啊，好，說到底，還是好的，就看怎麼用……”
一邊說著，朱高熾緩緩轉身，朱瞻基則是攙扶著其向軟榻走去。
“爹，這紫禁城和當年的燕王府怎麼能一樣呢……”
朱高熾一邊緩慢挪動步子，一邊開口道：“瞻墡很好，懂得親子之情是何等沉重。
將瞻圻養好一些，送回樂安也是好的。
此事，不再責罰，也算是徹底揭過了。
日後，朝廷再追究你二叔的謀反之事，也不再追究瞻圻暗中傳遞書信情報之事。
由此，若能換得你二叔一家和睦，也便值得了。”
朱瞻基聞言，立馬點頭稱是。
“是，爹，不追究了。
爺爺在的時候，就希望看到我們和和睦睦……”
朱瞻基雖然嘴上這樣說著，其實心中卻是想的另一番情形。
不久前，就在漢王府中，朱瞻墡所言，字字句句。
漢王朱高煦和世子朱瞻圻，已然是死敵。
這要是把朱瞻圻送回去，漢王府定然鬧翻天！
而且，朱瞻圻只有幾個月的命了，對外卻是聲稱三五年。
到時候，如論如何，朱瞻圻都會超出世人預期，死在漢王府內。
屆時，漢王殘暴，殺死親子的罪名坐實。
儘管他反去吧！
還是那句話，親手殺死兒子的人，誰敢讓他當皇帝？
縱使漢王在軍中有著頗多舊將，可其終將人心盡失。
這於天下為敵的謀反，還不是輕鬆平定。
這般想著，朱瞻基的臉上表情，不由得變得輕鬆了起來。
然而朱瞻基卻不知道，在其身旁，表面上還維持著感慨的洪熙皇帝。
此時，也已經想到了未說的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