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父子君臣4
朱瞻墡在宮中等了好多天,都沒有見漢、趙二王府的堂兄弟們進宮。
後來,高福才從宮外得到訊息。
據說是漢王當日出宮回府後,便將朱瞻圻綁了,吊在了王府的房樑上好一通鞭打。
這種事,放在歷朝歷代,都是不可能發生的,縱使真傳出此類訊息,也無人會信。
但這是大明朝,這是朱元璋建立的大明朝。
明朝的皇室,前三代成員還是帶著一絲匪氣的,沒有受太多儒家文化的影響。
要等到朱高熾這一批見過朱元璋,在南京讀過書的各府王子們老去後,明朝皇室才有了沉重的貴族包袱。
所以,當朱瞻墡甫一聽聞這訊息的時候,絲毫未曾懷疑訊息的真實性。
朱高煦幹得出來這種事!
打朱瞻坦這個孝順嫡子,朱高煦或許下手還有所顧忌。
但要說打的是朱瞻圻,不吃飽了再打都算朱高煦善心大發,愛子情重。
既然無人來找,朱瞻墡也樂的清淨。
皇室成員,永遠都是越老實越好。
不論是太子還是皇子,亦或是王爺。
當然了,一些臨門一腳的大圓滿皇子除外。
只不過,人生一世,最有意思的地方,便是隨時會到來的不確定性。
“五殿下……”
聲音輕柔,但卻蒼老。
正在曬太陽的朱瞻墡聽到這聲音,立馬來了精神——老太監。
果不其然,朱瞻墡側目望去,來人正是朱高熾搬去欽安殿後,一直跟在其身邊的老太監。
原東宮典璽局太監,高用。
這人,現在是朱高熾的貼身太監。
是距離皇帝最近的人。
原本那位永樂朝的內監第一人王忠,因為朱高熾登基之初便更改了數條永樂皇帝的政策,故而辱罵,這會,已經飲毒自盡了。
“高公公?真是稀客啊。”
高用臉上帶笑,輕聲道:“五殿下,聖上口諭。”
“哦?何事?”
一旁的高福跪倒在地,但是朱瞻墡卻像是沒事人一樣站著。
明朝不興動不動就下跪,老朱家也不興這一套。
除非是極為正式的場合,又或者——要搶佔道德制高點的時候。
朱瞻墡就更不喜歡跪人了,口諭,又不是明旨。
跪太監,再等一百年吧。
“聖上口諭:
老五,聽說你近幾日在宮中閒著,無事可做,天天就知道曬太陽。
你大哥忙,你二哥他們都要讀書,老六他們還小。
打明天起,你來欽安殿伺候著吧。”
話音落下,朱瞻墡瞪大了眼睛,看看高用,看看高福。
“這哪個傻……殺千刀的在我父親那裡嚼舌頭根子?
這不害人嗎?”
話音落下,朱瞻墡揪著高福的領子把其從地上提了起來。
“怎麼回事?咱院裡就這點事,外人怎麼知道的?”
高福哭喪著臉,委屈的說道:“殿下,我,我不知道啊,最近都沒見過其他宮的人啊……”
“五殿下,五殿下……”
一旁的高用看著朱瞻墡,笑吟吟的說道:“殿下,慎言。
皇宮上下,無有欺瞞才是。”
高用這一番話,堵的朱瞻墡心裡極為難受。
朱瞻墡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誰會閒著沒事盯著一個老老實實的皇子?
還到皇帝面前打小報告。
幸虧朱瞻墡還是在意名聲的,沒有與宮女嬉鬧。
要不然,還指不定被傳成什麼版本。
看向老太監,朱瞻墡抿著嘴,不悅道:“父皇可還說什麼了?”
“口諭已經宣完了。”
聽聞此言,朱瞻墡毫不猶豫,拔腿便向院外走去。
高福見狀向高用賠笑,躬身行了一禮,隨即快步跟上朱瞻墡。
“殿下,殿下您去哪啊……”
去哪?
去表忠心,去保命!
二人就這麼一前一後,出了一方小院,穿過連廊,繞到了文華殿前。
可朱瞻墡卻沒有進文華殿,而是徑直走向了文華門。
出了文華門,朱瞻墡直奔南牆邊的幾間班房而去——文淵閣。
“大哥!大哥!”
不見其人,但聞其聲。
文淵閣內,楊士奇等人紛紛停下手上動作,放下手中奏疏,循聲望去。
只見朱瞻墡風風火火的出現在一眾內閣大臣面前,徑直進了文淵閣。
縱使面上表情急切,但朱瞻墡還是向楊士奇等人拱手行了一禮。
而黃淮,則被其看似無意實則故意的略過。
“各位閣老,我大哥今日可來過文淵閣?”
眾人紛紛起身,楊士奇與楊榮對視一眼,隨即還禮道:“未曾來過,五殿下,這般著急,可是有什麼事?”
“唉,楊閣老,不瞞你說……
不知道哪個長閒心的,跑到父皇面前說我整日無所事事……”
說到此處,朱瞻墡語氣放緩,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黃淮。
指淮罵桑?
不承認!
“……我呀,是找我大哥求援來了。
既然大哥不在這裡,我也不打擾各位辦公了。”
話音落下,朱瞻墡扭頭就走,沒有給一眾內閣大臣追問的機會。
一時之間,一眾內閣成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不由得好奇了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朱瞻墡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如果朱瞻基在這,朱瞻墡就當著一眾閣臣的面,把話說明白。
不論結果如何,朱瞻墡得讓關鍵人物們都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思。
如果朱瞻基不在這,那朱瞻墡也不好多說,只有勾起眾人的好奇心。
想知道,這些人自然會去打聽。
可朱瞻墡著急求助的態度,得讓這些人都知道。
朱瞻墡走後,楊士奇看向眾人。
“列位,這是發生什麼事了?可有耳聞?”
眾人皆是搖頭不語,隨即各回各的工位坐下。
皇宮大內,從來不缺熱鬧事。
不到最後塵埃落定,誰也不知道水底下冒出來的是個葫蘆,還是個瓢。
只不過,眾人坐下後,楊榮剛提起筆,卻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隨即起身,來到了黃淮跟前。
身前光線被遮擋,黃淮不由得抬起頭。
二人四目相對,楊榮表情古怪,意有所指的問道:“黃閣老,您是通政使,此事可有所聽聞?”
只一瞬間,黃淮便領會了楊榮話中深意。
楊榮,是兩人結樑子的見證者。
“勉仁,此事,我蓋不知曉!”
黃淮的神情頗為不悅,然而楊榮得到答案後,卻是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黃淮的人品,楊榮還是信得過的,就算真做了什麼事,其也不會否認。
或者,換個角度——黃淮總是能給自己的一些行為,找到讓人挑不出毛病的理由。
所以,總能找到大義為根據的黃淮,不屑於採用撒謊這種手段。
因為撒謊,會被戳穿。
而大義,不會被推翻。
這,便是老一輩政治家的從容!
朱瞻墡除出了文淵閣,這才折返,再次進了文華門,來到文華殿內。
“大哥?大哥?”
“這呢,這呢!”
文華殿東側的偏殿朱門半開,朱瞻基一個人站在偏殿內。
招了招手,朱瞻基輕聲道:“進來啊,你今天怎麼這麼失態,出什麼事了?”
朱瞻墡邁步進入偏殿,殿內牆上,入眼便是一副巨大的輿圖。
難怪偏殿之中只有朱瞻基一人——輿圖在這個時代,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輿圖,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看的。
戶籍、賦稅、駐軍、科考劃分,都是要按照輿圖來的。
而且輿圖的保密性,在一定程度上,也能有效防止反軍做大做強。
找不到北的反軍,終究只是地方性的動亂——如唐賽兒。
永樂十八年,唐賽兒在山東青州起義,隨後京師震動,派大軍圍剿。
唐賽爾戰局有利地形,憑藉裝備不全的起義軍,屢屢擊潰明軍。
可就算如此,唐賽兒還是窩在青州。
為什麼?
因為他不知道該往哪裡打。
光知道北邊是北平,南邊是南京。
可有多遠,怎麼走,唐賽兒一概不止啊。
不說北平南京,甚至是山東境內,青州附近,唐賽兒都拿不住地形與衛所駐軍地點。
就這樣,唐賽兒一直據守青州,直到其詐降擊敗了安遠侯柳生與大將劉忠率領的京師精銳,這才得到了一份行軍輿圖。
隨後,唐賽兒的起義部隊,便憑著這份輿圖,快速佔領了莒州、即墨、安丘等地。
最後,還是時任山東都指揮僉事的衛青,率領山東的備倭兵將其叛亂平滅。
要是當初,唐賽兒手裡有一份輿圖,說不定要打出山東了。
朱瞻墡只是看了一眼輿圖,便轉身將偏殿的大門帶上,隨即神情凝重的看著朱瞻基。
“大哥,有小人,有小人要害我!”
原本還臉上帶笑的朱瞻基被朱瞻墡這番話說得一愣。
“瞻墡,莫要說笑。”
“大哥,我沒開玩笑!”
朱瞻基眉頭微皺,在一旁坐下後,這才緩緩開口道:“不要急,出什麼事了,慢慢說。”
“大哥,就在剛才,父皇身邊的老太監去我那裡傳了道口諭。
言稱讓我明日起,去欽安殿隨侍。”
朱瞻基端著茶盞,扭頭看著朱瞻墡。
“然後呢?”
“沒了。”
“沒了?”朱瞻基不由得拔高了調門。
“對!”
“這就是你說的有人要害你?”
朱瞻墡點頭如搗蒜,神情凝重道:“大哥,可不就是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