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過，白牡丹的煩憂很快就消散了——她意外得到了陸嘉衍的一次“幫助”。雖說這幫助，絕非出自陸嘉衍的本意。
沈曼麗收到信後的反應，才是關鍵。信裡主要問的是磺胺研究進展、大蒜素生產情況，只在末尾寥寥數語，提了句白牡丹的事，叫她如果碰到了幫襯一二，連個前因後果都沒講清。
豈料沈曼麗看了，心頭疑雲越積越厚。她心裡直犯嘀咕：陸嘉衍這根“木頭”，平日裡寫信，十句有九句半是公事，甜言蜜語少得可憐。這回反常了，怎麼突然提起個戲子來？
夫妻分隔兩地，她和思媛姐都不在身邊，莫非……這“木頭”悄悄在外開了花？沈曼麗越想越坐不住，疑心病一犯，便再也壓不下去。她非得親眼瞧瞧，那戲子到底是個什麼模樣！是不是勾引陸嘉衍的狐狸精。
要在滬上尋個人，官府、巡捕房那幫人，沒一個比得上黃老大靈光。只要他發句話，滬上大大小小的幫派，都樂意幫這個忙。畢竟誰都有去租界辦事的時候，都想在他這兒落個人情，日後有事好張口。
沈曼麗腦子活絡，打定主意，第一時間就奔了黃府。她差人天南海北蒐羅了上好的鹹蹄膀、土雞、冬筍，領著下人扛著大包小裹，風風火火就去了。
一進門，她徑直走向黃老大，臉上堆著笑，脆生生喊道：“契爺（乾爹），儂看我帶啥好東西來啦？”
黃老大瞅了一眼，眼睛一亮，豎起大拇指：“贊！贊個！快，快拿下去燒起來。今朝夜裡，我就要吃上這一口醃篤鮮！”
滬上的富貴人家就是這樣，名煙名酒、奢侈洋貨未必入得了眼，可這些地道時鮮的土特產，卻格外討他們歡喜。
尤其是這碗醃篤鮮，更是冬日裡無數滬上人的心頭好。滬市的冬天，溼冷的江風直往骨頭縫裡鑽，回到屋裡，一碗滾燙鮮香的熱湯下肚，那才叫熨帖到心坎裡的慰藉。
見哄得黃老大開心了，沈曼麗才開口說了這事。她梨花帶雨地訴苦，丈夫在外頭搭上個戲子，惹了軍閥，如今逃到滬上躲難。她央求黃老大幫忙把人找出來。
黃老大一聽，頓時胸脯拍得賊響，“嘎小個事體，一句言話！我馬上叫人去辦。”
別說，這人在滬上的號召力是真的大。一句話傳出去，大小幫派都給動員起來了。沒幾天工夫，就鎖定了白牡丹。
為何如此之快？靠的就是幫派的力量，尤其這“倒馬桶”的幫派。他們的人遍佈滬上，條條弄堂都有眼線。
加入這行當的，多是窮苦人。管著幹活的這幫小混混，平日裡沒事就愛琢磨弄堂裡哪家姑娘標緻。白牡丹那相貌，又愛每日練功吊嗓子，哪能逃得過他們的眼？不幾天，就被他們給“挖”了出來。
白牡丹日夜提防的，正是滬上這些無孔不入的小流氓。單身的漂亮女人落在哪兒都遭人惦記，若是無權無勢又囊中羞澀，極易被人設局推進火坑。
可任憑她深居簡出，到底還是被一群流氓堵在弄堂口，不由分說搡進轎車。一路忐忑到了黃公館，周遭那些一身戾氣的黑衫流氓，直把她嚇得抖如篩糠。
白牡丹這副驚惶模樣，反將她那份驚世的美襯得愈發楚楚動人。黃公館上下頓時起了波瀾！這姑娘眸含秋水藏星斗，膚若凝脂透霞光，端的是一副傾國傾城的好相貌。
沈曼麗瞧著心頭火起；黃老大眼中精光一閃；露蘭春見了眉頭緊鎖；杜先生看在眼裡，心中暗自思量。
黃老大笑呵呵開了口：“小姑娘，聽說儂會唱戲？我這裡天天辦堂會，要不要上臺唱一段？”
沈曼麗冷冷截斷，抬頭看向白牡丹，目光如刀：“我是陸嘉衍的二姨太沈曼麗。我只問你，他為何寫信給我，要我在滬上‘幫襯’你？”
白牡丹本已嚇得魂飛魄散，聽到“陸嘉衍”和“幫襯”幾字，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救命浮木。她立刻撲到沈曼麗腳邊，聲淚俱下：“原來是沈夫人！多謝夫人！先生他……他一片苦心！小妮子嚇煞了！夫人明鑑，求您聽我細分說……”
白牡丹抽噎著，將自家身世、近來遭遇，與陸嘉衍之間清清白白的關係，一五一十交代清楚。這一番剖白，眾人終於明白了內情。
沈曼麗臉上的冰霜漸漸消融；黃老大眼中的笑意卻更深了；露蘭春的臉色則陰沉得能刮下一層霜來。杜先生冷眼瞧著幾人神色變幻，再也坐不住。
他上前一步，對著白牡丹朗聲道：“既然你身世清白，又確實會唱戲，那正好。過幾日我徒弟辦壽酒，缺個好角兒。你幫我唱三天堂會，唱得好，我重重有賞！”
他轉向黃老大和沈曼麗，“大哥，沈小姐，這人，我能不能先帶走？放心，不用一個禮拜，我定將她完璧歸趙。”
杜先生開了口，沒人敢駁他面子！
黃老大雖明面上是大哥，可杜先生曾拼死救過他性命，眼下三兄弟又正籌辦“三鑫公司”。這情分，這局面，他沒法拒絕。
至於沈曼麗，更得賣這位“地下皇帝”三分薄面。在滬上討生活，誰敢觸他的黴頭？何況杜先生如今風評極佳，行事有分寸，她尋不出由頭反對。露蘭春更是巴不得這“小狐狸精”趕緊消失。
於是，白牡丹便被杜先生帶離了黃公館。實則杜先生哪裡真缺什麼堂會角兒？他第一時間就將人送到了僻靜處一幢小洋樓，領到了阿姐“小阿桂”跟前。
他把事情原委細細稟明瞭阿姐，便垂手侍立一旁，靜候發落。“小阿桂”聽罷，幽幽一嘆：“儂心裡廂還是擺得下阿姐個。老頭子看到這種標緻小姑娘，眼烏珠肯定要發綠。儂做得對，人留了此地，我來安排。”
白牡丹就此安頓下來。自此，“小阿桂”日日請了師傅來調教。有戲班子的老伶工教身段唱腔，有裁縫量體裁衣，有梳頭孃姨教盤發化妝，更有精明的“老鴇子”教她滬上的門道規矩。
“小阿桂”這般用心栽培，一則是看中白牡丹的資質，二則，也是因她自己剛離了黃老大，正需培植親信，扎穩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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