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哭什麼
謝母的身體晃了一下,顧秋月下意識地用力扶住她,老人緊緊攥著兒媳的手臂,指節用力到泛白,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顧秋月,彷彿要從她臉上確認這訊息是否只是一個荒謬的噩夢。
時間彷彿凝固了,只有謝母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清晰可聞,顧秋月甚至能感覺到老人身體裡那根繃緊到極限的弦在劇烈震顫。
然而,預想中的崩潰並沒有到來。
幾秒鐘的死寂後,謝母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又深又長,彷彿要將所有的驚惶和絕望都壓進肺腑最深處。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雖然翻湧著巨大的痛苦和恐懼,卻奇異地沉澱出一種近乎磐石的剛硬,她甚至挺直了微微佝僂的背脊。
“失聯……超過一週?”謝母的聲音異常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冷靜,“那……你爸呢?長征還說什麼了?”
“爸……爸聽到訊息,急火攻心,血壓……一下子衝上去了,現在人在軍區總院……”顧秋月的聲音帶著哽咽。
“好……好……”謝母連說了兩個“好”,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她用力拍了拍顧秋月的手背,那力道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別慌,月月!咱們不能慌,時嶼那孩子,命硬,參軍那麼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沙暴……沙暴困不住他,肯定能挺過來。”
她像是在說服兒媳,更像是在說服自己那幾乎要碎裂的心,“走!咱們先去醫院看你爸,這個老頭子,自己身子骨什麼樣不知道?還跟著瞎著急上火,添亂!”
謝母語速極快,帶著一種近乎嚴苛的自控力,迅速轉身吩咐:“華華!雙雙!聽奶奶話,就在院子裡玩,不準跑出去,奶奶和媽媽有事出去一趟。”她甚至沒忘記拿起門邊掛著的一箇舊布包,裡面似乎總備著些零錢和應急的東西。
“媽……”顧秋月看著婆婆瞬間挺直的背影,那瘦小的身軀此刻卻像一面迎風而立的旗幟,撐起了她搖搖欲墜的天空,巨大的酸楚和依賴湧上心頭,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洶湧而出。
“哭什麼!”謝母猛地回頭,語氣嚴厲,眼圈卻也是紅的,“哭有用嗎?擦乾,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爸那頭等著人,時嶼那頭……也等著咱們……穩住!”
她粗糙的手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用力抹去顧秋月臉上的淚痕,動作有些重,卻傳遞著一種滾燙的力量。“走!”
婆媳倆匆匆鎖好院門,剛走到衚衕口,就見顧父顧母神色焦灼地迎面趕來,顯然是顧秋月之前心慌意亂時,抽空給家裡撥了個電話。
“月月!親家母!”顧母一眼看到女兒慘白的臉和通紅的眼睛,心都揪緊了,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來,一把將女兒摟進懷裡,“我的兒啊……別怕,別怕,爸媽在呢。”她心疼地拍著顧秋月的背,自己的聲音也帶了哭腔。
顧父臉色凝重,對著謝母沉聲道:“親家母,事情我們都聽月兒在電話裡提了個大概,時嶼吉人天相,肯定沒事!親家公那邊怎麼樣了?”
“在醫院躺著呢,老毛病犯了,急的。”謝母言簡意賅,眼底的焦慮卻蓋過了悲傷,“親家,家裡兩個小的……華華和雙雙還在院子裡玩,能不能麻煩你們先過去照看一下?我和月月得趕緊去醫院。”
“這還用說!”顧父立刻應道,語氣斬釘截鐵,“你們快去。孩子交給我們,放心!家裡有我們守著,你們只管顧好醫院那邊,還有……等時嶼的訊息。”
顧母也趕緊鬆開顧秋月,抹了把淚:“對對對!快去!月月,聽你婆婆的,別亂了方寸,家裡一切有我們!”
有了父母堅實可靠的後盾,顧秋月心頭那股幾乎要將她淹沒的恐慌似乎被強行隔開了一層,她和謝母在父母擔憂的目光中匆匆趕往軍區總院。
醫院的消毒水味刺鼻,謝父躺在病床上,臉色灰敗,掛著點滴,看到謝母和顧秋月進來,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只發出嗬嗬的氣音。
謝母幾步搶到床邊,緊緊握住老伴的手,聲音出奇地平穩,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老頭子,急什麼,醫生說了,你這血壓得靜養。
時嶼的事有軍校管著呢,那小子屬貓的,有九條命,你還不清楚?大風沙刮不走他,你給我好好躺著,快點把血壓降下來是正經,別等兒子好好的回來了,你這當爹的倒躺下了,像什麼話!”
顧秋月站在一旁,看著婆婆一邊給公公掖被角,一邊用最樸實也最堅定的話語驅散著病房裡的陰霾,謝父渾濁的眼睛看著老妻,激動的情緒似乎真的在那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中慢慢平復下來,呼吸也順暢了些,只是緊緊回握著謝母的手,洩露著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安頓好謝父,顧秋月的心卻像被架在火上烤。
失聯!超過一週!在西北的荒漠!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無法忍受只是被動等待。
第二天一早,顧秋月不顧謝母的勸阻,直接找到了謝時嶼所在的軍校。接待她的是政治部一位姓李的主任,五十歲上下,面容嚴肅,眉宇間帶著濃重的疲憊和憂色,顯然也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
“顧秋月同志,你的心情我們非常理解。”李主任的聲音低沉而沙啞,示意顧秋月在對面坐下,“謝時嶼同志是我們非常優秀的學員骨幹,他的安危,牽動著我們所有人的心。
目前,由軍校和西北軍區聯合組成的搜救指揮部正在全力運轉,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包括地面搜尋隊、空中偵察,甚至協調了當地有經驗的牧民嚮導,我們比任何人都更迫切地希望找到他們。”
“李主任,”顧秋月雙手緊握放在膝蓋上,指節捏得發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我知道組織上一定盡了全力,但我……我懇請您告訴我,他最後失聯的具體位置,哪怕是大致的區域,我……我想親自過去!
我懂一點當地的語言,我……”她急切地尋找著任何可以說服對方的理由,哪怕這個理由在茫茫戈壁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