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青鳶立威
翌日。
雲棠在柔軟的錦被裡拱了拱。
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來。
下一瞬,視線便被妝臺上那隻細頸白瓷瓶裡插著的火紅石榴花吸引了。
“花!”她眼睛一亮,光著小腳丫就跳下床榻,跑到妝臺前。
青鳶端著溫水進來,看到這一幕,眼皮微微一跳。
她快步上前,聲音放得極柔:“小祖宗醒了?先淨手,奴婢給您梳頭可好?”
“不好玩。”雲棠小嘴一撇,興趣頓失,隨手丟開。
她接過青鳶遞來的溫熱帕子,胡亂擦了擦小手,任由青鳶將她抱回床邊穿鞋襪。
穿好小繡鞋,她踢踏著走了兩步,忽然仰起小臉問:“青鳶姐姐,那個壞姨娘還在關著嗎?”
青鳶正彎腰收拾石榴花,聞言動作微頓,低聲道:“是,還在禁足。”
“哦。”雲棠應了一聲,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轉了轉,小短腿晃悠著,“餓了,我要吃奶糕,要兔子形狀的!”
青鳶忙應下:“好,奴婢這就讓小廚房做。”
“不要小廚房的人送!”雲棠突然坐直了身子,聲音清脆,“青鳶姐姐,你去拿,你去小廚房看著他們做,要最大最甜的兔子!”
青鳶微怔,隨即眼底掠過一絲瞭然,垂首應道:“是,奴婢親自去看著。”
看著青鳶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雲棠抱著膝蓋坐在軟榻上,小臉上沒了剛才的嬌憨,眼神清亮亮的。
她伸出小手,撥弄著枕邊紫檀木匣子上的銅釦。
此時,國公府書房。
雲衡之剛處理完幾份緊急公文,眉宇間還帶著疲憊。
雲鶴軒如孃親所囑,正恭敬地站在下首回話,背一段書文。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少年的聲音略顯緊繃。
雲衡之聽著,目光卻有些飄忽。
太子那份厚禮帶來的動靜尚未平息。
府內因小祖宗受寵而起的暗湧,他豈會不知?
祝氏被禁足,軒哥兒這幾日倒是來得勤……
他心底無聲地嘆了口氣。
“背得尚可,只是‘衡於慮’一句,語氣過促了。”雲衡之打斷他,語氣平淡,“回去再細讀幾遍,務求沉潛其中。去吧。”
雲鶴軒如蒙大赦,又帶著一絲失落,恭敬告退。
門剛合上,夏月淑端著一盅參湯走了進來,步履輕緩,“國公爺辛苦,喝點參湯定定神。”
雲衡之接過,隨口問道:“小祖宗那邊可還好?今日鬧騰了不曾?”
他的語氣裡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縱容。
夏月淑溫婉一笑:“青鳶來回過話,小祖宗剛起,嚷嚷著要吃兔子奶糕,青鳶已經去小廚房盯著了。倒是……”
她頓了頓,聲音放得更輕,“前頭周管事來回,說小祖宗院裡的小廚房管事王婆子,昨兒個私下和祝姨娘院裡的採買婆子嘀咕了半晌。”
雲衡之端湯的手一頓,眼神倏地冷了下來:“查清楚說了什麼?”
“具體言語尚不知,但兩人神色鬼祟,似有銀錢往來。”夏月淑低眉順眼回答,“周管事已讓人盯著了。”
雲衡之重重放下湯盅,府裡這些腌臢心思,竟敢往棠華院伸手!
他閉了閉眼:“那個王婆子,尋個錯處,直接打發到莊子上去。換個人,要乾淨、嘴嚴、手藝好的。”
他睜開眼,目光看向夏月淑,“你親自去挑,要可靠些的。”
“是,妾身明白。”夏月淑心中瞭然。
*
青鳶一身素淨青衣,安靜地立在灶臺邊。
蒸籠熱氣騰騰,奶香四溢。
膀大腰粗的王婆子,正麻利地壓兔子奶糕,臉上堆著笑:“青鳶姑娘放心,給小祖宗做的,老奴哪敢不盡心,用的都是頂頂好的牛乳,您瞧這兔子耳朵,多活泛!”
青鳶面上淡淡“嗯”了一聲,視線不經意掃過王婆子袖口嶄新的銀鐲子。
再掃過角落裡一個探頭探腦,見青鳶看過來又慌忙縮回去的粗使小丫頭。
她不動聲色地斂了斂眸子。
不多時,奶糕做好了。
青鳶親手端回棠華院。
雲棠趴在窗邊軟榻上看石榴樹嫩芽,見青鳶回來,眼睛一亮:“哇!好大的兔兔!”
她拿起一個就咬,腮幫子鼓鼓的。
青鳶放下碟子,輕聲道:“小祖宗,這王嬤嬤做的奶糕,味道可還和從前一樣?”
雲棠歪著頭想了想:“好像……甜了一點點?”
青鳶微笑:“那就好。只是小廚房事多繁雜,王嬤嬤年紀大了,管著辛苦。國公爺方才讓夫人尋個更利索、更乾淨的人來替她,好讓小祖宗日日都能吃到合心意的新鮮點心。”
雲棠眨巴著大眼睛,舔舔沾著奶漬的手指,低頭擺弄腰間荷包上那顆太子賞的石榴籽紅寶石。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對著青鳶甜甜一笑,聲音又脆又亮:
“好呀!要找個和青鳶姐姐一樣好的!”
午休過後,夏月淑便領著三個低眉順眼,穿著乾淨簇新青布衣裳的小丫頭進了棠華院。
“小祖宗安好。”夏月淑笑容溫婉,“這是妾身新挑上來的,都是家生子,底子乾淨,人也伶俐,讓小祖宗過過眼?”
雲棠正坐在軟榻上,小手裡捏著顆圓溜溜的瑪瑙珠子玩。
她抬起小臉,視線在三個小丫頭身上慢悠悠地轉了一圈。
三個小丫頭大氣不敢出,頭垂得更低,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
“嗯。”雲棠鼻子裡應了一聲,小短腿晃了晃,沒再說話,繼續低頭玩她的珠子。
夏月淑看向青鳶,青鳶微微頷首。
夏月淑便對三個丫頭溫聲道:“都抬起頭來,給小祖宗瞧瞧模樣。”
丫頭們怯生生地抬起頭,眼神依舊不敢直視雲棠。
“你,”雲棠忽然伸出小胖手指向最左邊那個長著一張圓臉,看著最敦實的小丫頭,“叫什麼?”
被點到的小丫頭一個激靈,聲音發顫:“回…回小祖宗的話,奴婢…奴婢叫春芽。”
“春芽…”雲棠重複了一遍,小腦袋歪了歪,忽然把手裡那顆瑪瑙珠子朝她腳邊輕輕一丟,“珠子滾過去啦,幫我撿回來。”
“是,是!”春芽慌忙蹲下身去撿,動作有些笨拙,差點自己絆倒自己,惹得旁邊兩個丫頭肩膀微聳,強忍著笑。
雲棠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她又指向中間那個細眉細眼,看著最機靈的,“你叫啥?”
“奴婢叫秋穗。”小丫頭聲音清脆,眼神也活絡。
“秋穗,”雲棠從榻上滑下來,走到她面前,仰著小臉,“你笑什麼?”
秋穗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慌忙擺手:“奴婢沒笑!奴婢不敢!”
“撒謊。”雲棠聲音不大,卻讓秋穗臉色一白。
雲棠不再看她,小手指向最後一個,也是方才唯一沒笑的丫頭。
這丫頭身量比另兩個略高些,皮膚微黑,眼神很沉靜。
“你呢?”
“奴婢青果。”聲音不高不低,穩穩的。
雲棠走到窗邊那株剛抽出嫩芽的樹旁,伸出小手,踮著腳尖,費力地想去夠一根新抽的嫩枝。
春芽和秋穗都下意識想上前幫忙,青果卻更快一步,她微微屈膝,正好讓雲棠能夠輕鬆地碰到那根嫩枝。
雲棠揪下一小片嫩芽,放在鼻尖聞了聞,然後隨手丟開。
“青鳶,”雲棠轉過身,聲音脆生生的,指著青果,“我要她。”
夏月淑和青鳶對視一眼,心中瞭然。
小祖宗看似隨意,實則那雙眼睛亮得很。
“是。”青鳶應下,對青果道,“青果留下,以後就在小祖宗院裡當差,聽吩咐行事。”
“奴婢遵命!”青果利落的福身,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春芽和秋穗臉上難掩失落,被夏月淑帶了下去。
幾日後。
棠華院的小花園裡多了幾株剛移栽來的小石榴樹苗,是雲衡之特意讓人尋來的品種。
雲棠蹲在一株最矮的小苗旁,“它站不穩哎。”
旁邊伺候的幾個小丫頭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剛被提拔上來的青果,默默轉身去尋了幾根光滑的小木棍和細麻繩過來。
“小祖宗,”青果蹲下身,聲音平穩,“用這個給它當柺杖扶著,它就能站穩了。”
她動作麻利地將木棍插在樹苗旁,用細繩輕輕綁住樹幹,打了個活結。
雲棠看著那株被“扶著”的小樹苗,眉頭舒展開來,伸出小手指戳了戳:“嗯,站直了!”
青鳶站在廊下看著,目光落在青果身上,眸底不自覺多了一絲讚許。
這時,一個眼生的小廝探頭探腦地出現在月洞門外,時不時朝裡張望。
青果恰好抬頭,與小廝的目光撞個正著。
那小廝似乎嚇了一跳,慌忙縮回了頭。
“青鳶姐姐,”青果站起身,走到青鳶身邊,聲音壓得極低,“方才門外有個眼生的小廝探頭,奴婢瞧著,像是二夫人院裡跑腿的那個小順子。”
青鳶眼神瞬間銳利起來。
二夫人?
周秋蘭的人?
她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知道了,你做得很好,眼睛放亮些。”
青果垂首:“是。”
青鳶轉身走進屋內,雲棠正拿著小水瓢,笨拙地給另一株小樹苗澆水,小臉上滿是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