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誇你很厲害的意思啦
書房裡一片寂靜,只有趙管事粗重的喘息聲。
青鳶抱著雲棠,依舊穩穩當當。
雲棠安靜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趙管事,小臉上沒什麼表情,小手無意識地抓著青鳶衣襟上的盤扣玩。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悠悠地開口,“趙管事在府裡管賬,好多年啦,辛苦啦,偶爾記性不好,也不是什麼大事。”
趙管事聽到辛苦二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雲棠接著道:“不過記性不好,管賬可不行哦。青鳶姐姐,把窩那個裝著小金豆子的荷包拿來。”
她指了指書案。
青鳶小心地將雲棠放在椅子上坐穩,然後從書案抽屜裡取出一個繡著福字的錦囊。
雲棠接過錦囊,在手裡掂了掂,遞向趙管事的方向:“喏,這個給趙管事,裡面是我攢的小金豆子。”
趙管事愕然抬頭,看著那個錦囊,一時不知是福是禍。
“趙管事拿去買點…嗯…核桃酥吃吧!”雲棠小臉上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青鳶姐姐說,核桃酥補腦子,記性好,趙管事吃了,下次就不會記錯庫房的東西啦!”
她把記錯兩個字咬得特別清楚。
青鳶上前,將那個沉甸甸的錦囊放在趙管事面前的地上。
趙管事看著那錦囊,只覺得比烙鐵還燙。
這哪裡是賞賜?
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
用金豆子買核桃酥補腦子?
這是說他老糊塗了,該補腦了!
而且這賞是當著他面給的,傳出去…他這張老臉往哪擱?
趙管事顫抖著雙手捧起那個錦囊,只覺得重逾千斤,深深叩首,聲音嘶啞:“老奴,謝過小祖宗恩…恩典,老奴…老奴定當謹記小祖宗教誨,回去立刻重新核查所有采買賬目!”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嗯,去吧。”雲棠揮了揮小手。
趙管事頓時如蒙大赦,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眨眼間便沒了人影。
青鳶重新將雲棠抱回懷裡。
雲棠拿起書案上另一塊綠豆糕,小口小口地啃起來。
青鳶低頭看著懷裡的小祖宗,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佩服。
此後,賬房那幾位總是喜歡倚老賣老的管事,怕是再也不敢把這位小祖宗的話當兒戲了。
空氣裡飄著新沏花茶的清甜,混著一點點墨香。
“青鳶,去讓人把族譜拿來,我要認認國公府的人。”
青鳶輕嗯了一聲,扭頭吩咐一個小丫鬟去取族譜。
一炷香後,雲棠面前攤著一本比她臉還大的厚重族譜,墨字密密麻麻。
她粉嘟嘟的小臉皺成了一團,眉頭緊鎖。
“青鳶……”她拖長了小奶音,小手指頭用力戳著族譜上一個名字,“這個…介個雲什麼…唔…雲…”
她卡殼了,這裡的字寫得和她本身認識的根本不是一個體系,況且,那個複雜的字她還真不認識。
青鳶正垂手侍立在一旁,聞言立刻上前半步,微微傾身。
她今日穿著一身清爽的竹青色衣裙,襯得人越發沉靜。
她目光精準地落在雲棠小胖手指點的地方,“回小祖宗,是雲驄驄(cong),此人是三房四老爺的庶長子,行十七,上月剛過了十五歲生辰,在城南的百寶書院進學,擅長畫竹。其生母是周姨娘,原籍揚州。”
雲棠的小嘴張成了一個小小的“O”型,大眼睛裡的困惑瞬間被驚奇取代,那雙眸子亮晶晶地看著青鳶:“哇!青鳶好膩害,窩就嗦了個雲,你就都知道啦!”
她小身子興奮地往前一撲,兩隻小胖手順勢就抓住了青鳶垂在身側的衣袖,輕輕搖晃著,“那…那他旁邊的介個呢?叫…叫雲什麼花?”
她指著另一個名字。
青鳶的衣袖被那雙軟乎乎的小手攥著,聲音柔和了些,“回小祖宗,是雲驊,雲驄的同胞妹妹,行十九,年十三。上月跟著二夫人去慈安寺上香,回程時因馬車顛簸受了些驚嚇,現下還在院中修養。她喜歡收集各色絲線,尤愛鵝黃與柳綠。”
“哦!花花侄孫。”雲棠自動給人家起了個暱稱,小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那…再旁邊那個鬍子畫得老長的老頭呢?”
她指的是旁邊一個族老的小像。
青鳶的目光掃過那簡筆畫像,“是旁支的雲三太公,最喜聽評書。每日午飯後需飲一盞濃釅的茶,否則午後易倦。牙口不好,點心需格外酥軟。”
她甚至連人家喝茶吃點心的小習慣都記得一清二楚。
雲棠聽得入了迷,小臉上的崇拜簡直要溢位來。
她乾脆鬆開一隻抓著青鳶袖子的手,費力地從旁邊的小碟子裡抓起一塊做得格外小巧的荷花酥。
糕點太酥,她一用力,細碎的酥皮便簌簌往下掉,沾了一點在她的小下巴和衣襟上。
“青鳶快吃!”她努力舉高手臂,想把那塊已經有點捏變形的荷花酥遞到青鳶嘴邊,小臉上滿是真誠,“你記得介麼多,好辛苦,吃糕糕補補!”
青鳶看著遞到唇邊,沾著點點碎屑和自家小祖宗手指印的荷花酥,再低頭看看雲棠亮得驚人的大眼睛和沾著點心屑的下巴,眼底終於漾開一絲極淡的漣漪。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素白絲帕,替雲棠擦去下巴和衣襟上的碎屑,又理了理她因為興奮而蹭歪了一點的小揪揪。
然後,她才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從雲棠的小胖手裡接過那塊被捏得有點走形的荷花酥。
“謝小祖宗賞。”青鳶的聲音平穩,嘴角卻不動聲色地微微上揚。
她低頭,小口咬了一點酥皮,動作優雅。
雲棠見她吃了,立刻心滿意足起來,“青鳶,你是這個!”
她豎了個大拇指在青鳶眼前晃了晃。
青鳶一愣,“主子這是何意?”
雲棠笑嘻嘻地收回了手,“就是誇你很厲害的意思啦!”
青鳶比那個族譜可好用多了。
以後有不認識的人,都問青鳶好了。
陽光暖融融地包裹著這一大一小。
一個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著小腳丫,一個靜靜侍立,手裡捧著半塊小點心,眉目低垂,唇角含笑。
青鳶輕輕嚥下口中的酥甜,看著自家小祖宗那副有青鳶在萬事足的小模樣,心底一片溫軟。
她默默地將剩下的半塊荷花酥仔細用手帕包好,收進袖中。
翌日清晨。
雲棠正被青鳶抱著,小口小口啜飲溫熱的牛乳,小腳丫懸空,愜意地晃悠著。
簾子輕響,雲衡之走了進來。
他今日休沐,一身家常錦袍,眉宇間帶著輕鬆的笑意。
他恭恭敬敬地向軟榻上的小祖宗行禮:“侄子給姑奶奶請安。”
雲棠含著牛乳,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烏溜溜的大眼睛卻好奇地跟著雲衡之轉。
雲衡之在旁邊的繡墩上坐下,“姑奶奶,宮裡下了帖子,三日後皇后娘娘在御花園設賞花宴,宴請宗室及三品以上命婦攜家眷同樂,姑奶奶是否要同去,趁此機會散散心?”
他頓了頓,補充道,“皇后娘娘特意提了一句,聽聞府上有位極可愛的小老祖宗,也想見見呢。”
“宮宴?”雲棠嚥下牛乳,小奶音帶著一絲好奇,“有好吃的糕糕嗎?”
雲衡之失笑:“自然有。宮裡的御廚手藝是頂尖的,各色點心果子和珍饈佳餚,數不勝數。”
雲棠的眼睛瞬間亮了亮,小腦袋點了點:“那窩去!”
青鳶垂眸,嘴角微不可查地彎了一下。
小祖宗這去的理由,果然純粹。
接下來的兩日,棠華院便熱鬧了起來。
宮裡賞花宴,又是皇后特意點名要見的,行頭半點馬虎不得。
幾個手藝頂好的繡娘圍著雲棠團團轉,仔細的量體裁衣。
料子是貢品級的雲錦和軟煙羅,顏色選了嬌嫩的鵝黃和清新的湖藍。
雲棠被擺弄著,小臉繃著,有些不太耐煩。
尤其抗拒在頭上試戴那些沉甸甸的珠花。
“不要這個。”她小手一揮,推開一支赤金點翠的蝴蝶簪,“壓腦袋!窩要青鳶編小揪揪!”
繡娘們面面相覷,最終無奈妥協,只在髮髻上多用了輕巧的珍珠和細碎的寶石點綴。
青鳶默默記下小祖宗所有喜好和抗拒的點。
赴宴當日,天朗氣清。
雲棠被打扮得圓滾滾的。
鵝黃色雲錦外衣,配湖藍色軟煙羅百褶裙。
裙襬用銀線繡著細密的纏枝蓮紋,行動間流光微閃。
頭髮被青鳶靈巧地挽成兩個小髻,各簪了一對小小的東珠花鈿。
整個人粉雕玉琢,瞧著精緻又可愛。
國公府的車駕在宮門口停下。
換乘宮內的軟轎時,雲棠被青鳶穩穩抱在懷裡。
她好奇地探出小腦袋,打量著周圍。
小臉上沒什麼懼色,只有純粹的新奇。
御花園內,早已是衣香鬢影,語笑喧闐。
各種香味混合在一起,雲棠鼻子微仰,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她揉了揉鼻子,重新抬眼。
國公府的位置頗為靠前。
夏月淑帶著雲棠和幾位適齡的少爺小姐落座。
雲棠人小,被安置在夏月淑身邊特設的加了厚軟墊的矮凳上,面前的小几上擺滿了各種精緻的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