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義州攻城
濟爾哈朗的猜測沒錯,朝鮮的六鎮精騎出現在平安道,必須是高位之人,且有權力大規模跨區域調兵才能做到。而此人正是那日來義州密會呂渙真的朝鮮都元帥金鎏。
按照戰前莽古爾泰和努爾哈赤等一眾後金高層得到的情報,朝鮮動亂,東江鎮與掌權的西人黨互為死敵,若金軍打進平安北道,西人黨必定坐看東江鎮滅亡。
整個後金高層中,幾乎所有人都在為這個拔掉東江鎮千載難逢的機會而激動,只有正白旗旗主黃臺吉提出了反對意見:在這個節骨眼上進入朝鮮攻擊東江鎮,只會促使東江鎮和西人黨之間迅速消弭隔閡,一致對外。不如按兵不動,坐看兩方內鬥,從中再尋良機。
黃臺吉的話在求戰心切的後金諸貝勒中激起了一大片反對之聲,尤其是渴望戰功的莽古爾泰,更是斥責黃臺吉是包庇漢人,怯懦畏戰。
打了一輩子仗的老汗王努爾哈赤,自然能明白黃臺吉話裡的意思。但是他身為一國之君,已經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了。八旗幾乎沒有海上力量,無法抵禦來自東江、登萊的海上威脅。今年年初東江軍登陸旅順,就已經造成了遼南漢人大規模逃亡,金國上下舉國震動。若是明年開春東江鎮再登陸遼南某處,難保不會激起更大的亂子。
黃臺吉的法子很好,但努爾哈赤已經等不起了,在今年海水封凍的冬天拔掉東江鎮就是最好的機會。
然而,黃臺吉的擔憂終究變成了現實。金鎏密會呂渙真達成雙方合作不說,朝鮮西人黨方面為了抵禦這次後金入侵也是下了血本。六鎮精騎調往平安道,漢城的御營軍更是盡數向北方集結。綾陽君李倧則率領兩班貴族官員離開漢城北上,坐鎮平壤,總領北方戰事。
當然,綾陽君領兩班貴族親臨平壤,更多是一種形式,以表達對於此戰的決心。軍隊的實際指揮者依然是都元帥金鎏,他駐紮在清川江北岸的寧邊府,在更靠近前線的地方進行排程和指揮。
朝鮮能有如此強硬的抵抗態度,也是有賴於呂渙真對於王京政變的激烈反應。正是因為政變發生後呂渙真旗幟鮮明的反對態度,使得西人黨即使已掌握了權力,也只敢軟禁朝鮮國王李暉,而沒有像原本的時間線裡那樣直接廢黜他。
所以,只有在此戰中強硬地抵抗後金的入侵,才能向大明展現西人黨的不二忠心,才能獲得大明朝廷的認可;只有讓綾陽君李倧親領平壤總領戰事,才能為他本人和西人黨重臣們撈取足夠的政治資本,壓制國內其它派系反對的聲音,從而順理成章地廢黜國王李暉,擁立綾陽君李倧。
總而言之,此次抵禦後金入侵關乎西人黨上下的政治生命,他們不得不全力以赴。
十一月二十九,在探明鴨綠江江面的冰層已經足夠結實之後,莽古爾泰命令全軍開始過江。由於大軍鋪得極開,義州城中的尚學禮兵力有限,難以在江對岸組織有效的阻擊,因此只是派遣遊騎在岸邊監視莽古爾泰大軍的動向,並將觀察到的情報快馬送給坐鎮鐵山的呂渙真。
而負責掠奪朝鮮物資的德格類這一路,斬獲卻並不很大。朝鮮北部地形多崎嶇山地,少量平原都只是分佈在沿海地區,因此從碧潼過江的德格類和劉愛塔並沒有尋到多少人煙。再加上朝鮮為了減少此戰損失,將不少邊境百姓內遷,因此德格類也同樣面臨著堅壁清野的困難。
為了儘可能獲取給養,德格類不得不將部隊拆散,向四周搜尋。其中一小支騎兵向西行進,摸到了昌城腳下。昌城是鴨綠江南岸的重要據點,此地的朝軍尚未棄守,本地村莊也還有些人氣,因此被這一小支騎兵打了個突襲,兩處村莊被毀不說,城外巡邏的朝軍還出現了些許傷亡,全部龜縮排了城池中。
小有戰果之後,德格類和劉愛塔的本部便向昌城方向靠攏。在親眼看見昌城城牆低矮,守軍也軍不堪一擊之後,德格類命令麾下士兵強攻。昌城守軍只有兩千不到,形勢岌岌可危。
然而,昌城和耿仲明駐守的朔州已經離的很近了,他排出的朝鮮哨騎將昌城的戰況探查仔細後,也派快馬報給呂渙真知曉。
接到軍報時,呂渙真在鐵山城牆上眺望義州方向,恨不得用肉眼觀察到那邊的情況。在她的身後,右邊侍立的是貼身侍女聶憐兒,左邊佩刀站立的則是新上任都護衛秦二紅。
“呂小娘子,義州來報,韃子大軍已經過江。”來人是沈貓兒,所有的軍報除了給到呂渙真,也同樣會發給沈貓兒一份,以便於她和自己手上的情報相互驗證。如今正是兩軍對壘之際,沈貓兒也承擔起了半個參謀的職責。
“軍報我也看了,今天咱們撒出去的塘騎可有新訊息帶來?”呂渙真沒有回頭,說話時依舊在眺望著義州方向。
“在義州城南約十五里處,韃子的斥候已經很多了。”沈貓兒嘆了口氣,“咱們的人沒辦法更靠近義州城了。”
“那也就是說,義州城已經在被圍攻了?”
“多半如此,今日義州城恐怕已經送不出軍報來了。”
“他莽古爾泰要攻,那就讓他攻去吧。咱們增高、加固城牆,就是要靠著這城牆耗幹韃子的血!”呂渙真左手握住了劍柄,轉身走下城牆,身後兩人立刻跟上,“韃子的強攻不足為懼,只是咱們要嚴防和內應......那些難民中已經摻進咱們的人了吧?”
“當然,卑職已安排了三個安民司暗樁混進來難民當中。”
呂渙真所說的難民,是在此戰之前從遼東的後金控制區逃來東江鎮的難民。由於金軍出征前的徵糧、征夫引起了漢人大規模逃亡,不少離朝鮮邊境不遠的漢人百姓們便越境逃來了東江鎮,總數將近八千人。
東江鎮此時正缺少勞動力和兵源,呂渙真自然不會拒絕這些難民的入境。然而問題也很明顯,這些剛剛逃來的難民中可能混入後金的奸細。由於難民們都已被強迫剃了發,就是難民裡面混入了真正的女真人也未嘗不可能。
戰鬥一觸即發,呂渙真當然沒有時間去一個個甄別難民們的身份,因此她在此戰前作出了一個簡單粗暴的決定。但凡在今年下半年後逃來東江鎮之後的難民,一律遷移到東江島上集中看管起來,直到此戰結束後再做甄別。
這一來,東江島上的人口就更擁擠了,更別說難民們的窩棚原本就是滋生各種犯罪和陰謀的溫床,因此安民司在這些難民之中安插了十個暗樁,以預防奸細和其它突發情況。
呂渙真的這一招,給莽古爾泰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莽古爾泰的大軍花了三日時間全部過江,隨後集結一處,包圍了義州城,既是想要奪下這座鴨綠江入海處的河口重鎮,也是想為這並不順利的一次出征,奠定個勝利的基調。
老戰術,打頭進攻的仍舊是漢兵。李永芳派出手下三個牛錄,率先進攻義州城東門。這些漢兵們在各自佐領的率領下,倚仗楯車緩慢推進,卻不料在推進到離城牆一百五十步左右時,城上的佛朗機炮突然齊射開火,打了這三個牛錄的漢兵措手不及,瞬間就遭受了不小的傷亡。
圍城大營前觀戰莽古爾泰和濟爾哈朗及屯布祿、固三泰等兩旗將領都被這一輪齊射驚得目瞪口呆。
“五哥,東江軍有炮了。”濟爾哈朗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剛才那一次齊射,小弟看那城樓上的炮不下五門啊。”
“有炮便有炮,瀋陽城上也有炮,還不是半日就被咱攻下了?”莽古爾泰心有驚雷,卻面色如常。“傳令給李永芳,不要退,再派幾個牛錄頂上去。”
就在傳令兵得令上馬之際,城牆上佛朗機炮再度開火了,有了第一炮的校準,第二炮的準頭明顯提高了許多,即使有的炮沒能直接命中楯車,也打在離楯車不遠的地面上,掀起的沙石向四處飛濺,對於甲冑沒有防護到的部位依舊致命。
而莽古爾泰並不十分在乎這些漢兵的性命,他就是要利用這些漢兵的性命,試探出義州城中的火力究竟幾何,也試一試守城方到底有多少手段,以儘量獲取情報。而在一線指揮戰事的李永芳得令後自然不敢違抗,又排出兩個牛錄抵近城牆。
當漢兵們付出了幾十條人命的代價,距城牆還有八十步時,牆上鳥銃噼裡啪啦的開火聲響起,有身子露在楯車外的漢兵立刻中彈仆地。齊射過後,漢兵們也從楯車後鑽出來,趁間隙舉三眼銃還擊。棄療城牆上的鳥銃手們用的是三段擊之法,一波打完,另一波立刻上前再度開火,硝煙散去,地面上又多了不少歪七扭八的傷兵和屍體。
“這幫漢兵,才死了多少人,便要潰了。”莽古爾泰見漢兵有動搖之態,立刻吩咐身邊傳令,“告訴李永芳,這次進攻一定要打到城牆根下,就算登不上城,也得給我翻過羊馬牆去,看看牆後面是什麼!”
那傳令得令而去。很快,李永芳處派出了一小隊精銳家丁,到城下督戰。家丁們殺了幾個試圖轉身逃跑的漢兵後,其餘漢兵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
在兩輛楯車被火炮掀翻、付出了上百人的傷亡後,一個牛錄的漢兵們終於抵達了羊馬牆前。該牛錄的佐領也是立功心切,第一個棄了楯車衝向羊馬牆,其麾下漢兵們也紛紛跟進翻了過去,誰知這一個牛錄翻過牆之後,便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再沒掀起半點波瀾了。
第二個抵達羊馬牆的漢兵牛錄見此情形,當即猶豫了下來,可是他們身處守軍的火力投射範圍內,每一秒的猶豫傷亡便會多一分,於是該牛錄的佐領直接命令手下一隊兵丁道:“你們先翻過去看看牆後面是什麼,看清楚了再回來報我!”
這一隊漢兵硬著頭皮翻過了牆,隨後也再無動靜,不見有人爬出來了。
李永芳派來督戰的家丁頭目見此情形,立刻快馬返回,將該情況報知李永芳。
“邪了門了,這東將軍難道還會用什麼妖術不成?什麼樣的陷阱能讓翻過去的人一個也回不來?就是個大坑,爬也爬出來了!”李永芳罵道,“這樣,你親自帶幾個人爬上羊馬牆,不要翻過去,就騎在牆頭望一眼,看看那後面到底是藏了陷阱,還是藏了兵甲!”
那家丁頭目領命後又騎馬返回,帶著幾個家丁仗著甲冑厚實,很快又靠近了羊馬牆。藉著其它牛錄的漢兵們也在越牆的掩護下,這家丁頭目一閃身便爬上牆頭,騎在了上面。
“大哥,那後面到底是什麼?”麾下家丁們喊道。
“就是個尋常壕溝啊?”那家丁頭目正說話時,突然面色一凜,復又顫聲道,“不……不……不是個尋常的壕溝,溝底都結上了冰!”
說罷,一發鳥銃彈丸射來,擊穿了這頭目的頭顱,他從牆頭翻身跌落,腦漿混合著血液灑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