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前夜
整個東江鎮的防務已基本準備完畢。這次大規模的軍議是要在此戰開始前給全軍統一思想和行動綱領,畢竟此戰呂渙真掌握的總兵力已經達到了兩萬,這還不算作為輔助力量的輔兵、民夫等。可以說,呂渙真從未指揮過如此龐大的人數作戰,即便只是守城,也不可小瞧其中的指揮難度。
不過,自從天啟元年東江設鎮以來,東江軍一直在擴張,每一場仗,都在重新整理這呂渙真的指揮上限。在渾河一戰前,她也不過就是石柱軍紅字營的一個小小把總罷了。
“袁殊,你先來講講咱們塘騎弟兄蒐集到的情況。”
“卑職遵命!”袁殊出列,站到了桌前,“諸位同僚弟兄,自十月底以來,我塘騎隊每日都有巡哨前往鴨綠江北岸,有時會與寬甸和長甸的韃子斥候接觸,發生些許戰鬥。雖然我們沒能抓住舌頭,但是能看到這兩地的韃子強徵了不少民夫在修建營寨、囤積木料了,這是在為大軍到來做準備,”
呂渙真點頭:“營寨規模有多少,能肉眼估計出來嗎?”
“營寨仍在建造中,但就現在的規模,已經可容納不下萬人的大軍。”
袁殊下去後,呂渙真又讓沈貓兒上前,將可公開的情報全部公開。
“據報。”沈貓兒簡潔明瞭,對於情報的來源一個字也沒提,“本次韃子入朝主帥是和碩貝勒、正藍旗旗主莽古爾泰。所率兵力有正藍旗一旗、鑲藍旗一旗,另有偽金撫順總兵李永芳、復州參將劉愛塔率本部漢兵相隨。若情報屬實,總兵力將不低於三萬。”
沈貓兒此言一出,呂渙真能感覺到屋裡眾人皆沉默了幾秒,全哲、柳誠庸等幾個朝鮮官員甚至倒吸了一口涼氣。其實此番金軍勢大的訊息東江鎮早已知曉,但聽見確切的訊息從沈貓兒嘴裡真切說出來時,壓迫感依舊充盈了眾將士的胸膛。
“諸位,你們都聽見了,韃子至少有三萬之眾。”呂渙真開口道,“然而此戰我軍的首要目的並非吃掉這三萬韃子,而是堅守城池,只要我們能夠守到明年開春,冰雪消融,韃子將會退兵。”
言畢,一向膽大的孔有德便站出來問道:“呂小娘子,請恕卑職唐突,若是韃子到了明年開春還不退走,反倒在朝鮮橫衝直撞,那可咋辦?”
“等到冰雪消融,海字營的戰船將重新封鎖鴨綠江江面。”呂渙真回答道,“韃子在這之前若不退走,將被我們封鎖在朝鮮。況且,海冰消融後,來自登萊、天津和關寧鎮的支援將能夠透過海路抵達,我們將不再孤立無援。”
孔有德聞言信服地點了點頭,便不再有什麼言語。
呂渙真將幾枚棋子擺在了地圖上,這代表著東江軍各營的部署。尚學禮的忠字營和尚可進的石字營共二千五百人,加上朝協軍五千人,部署在了義州,由尚學禮總攬義州的城防事務。
朔州離東江島較遠,城池也小,成為金軍主要圍攻目標的機率不大,因此呂渙真將耿仲明的魁字營一千二百人部署在此處,和朔州鎮守全哲所率領的二千朝鮮邊軍騎兵一起防禦此地。
至於離東江島最近,也是最緊要的鐵山,則由呂渙真親自坐鎮,塘騎隊、天字營和闖字營共三千兵馬部署在此處,再加上朝協軍三千,共同守禦鐵山城。
離鐵山城不遠的平虜礦,則交給孔有德的仇字營一千五百人和平虜礦礦工們進行防禦。
其實,在八月份東江鎮規劃防務時,關於平虜礦要不要設防的問題在總兵衙門裡就有討論。由於決定實行堅壁清野的戰術,大溪屯、鐵山屯、雲從島被決定暫時放棄,所有居民全部撤到鐵山城內和東江島上。
然而平虜礦卻地位非常,當初為了建造平虜礦,東江鎮可是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若是一朝放棄,重建起來還不知要平添多少開銷。然而守衛此地的代價也顯而易見——平虜礦沒有城牆,就算緊急修建,也絕對修不了多高,且守衛此地,也意味著東江軍本就不多的兵力進一步攤薄。
不最後,呂渙真還是決定守住這個曾為東江軍提供了源源不斷軍械的地方,平虜礦四周如今已經修建了高約一丈的城牆,其防禦的重任也落到了孔有德的身上,只因他是礦工出身,對於如何動員和指揮礦工們作戰,他自然也是門清。
至於昌獻奇的海字營和尚可喜的火字營,被部署在了東江島進行守衛。由於鐵山城就坐落在東江島的海對面,所以金軍是不太可能在尚未攻克鐵山的情況下就強行進攻東江島的——在身後留有隱患的情況下想強行從冰面上進攻一座海島,未免有些太不要命了。
當然,海字營和火字營被部署在東江島,就是為了防止這種極端情況的出現。在東江島的海灘上,已經築起了一道道半人高的長牆,這些長牆與當年日本抵禦元軍侵略的元寇防壘差不多,雖然簡陋,但是對於從海灘上攻來的敵人有奇效。
“最重要的是,千萬要嚴防奸細。”說明完部署後,呂渙真強調道,“從撫順到開原、鐵嶺,再到瀋陽、遼陽和廣寧,韃子沒有一座城池是堂堂正正地攻下來的,全都是有奸細與內應從中接應,開啟城門,才致使城池淪陷。”
“如今韃子大舉來犯,我們有槍有炮,怕他作甚?只要能再確保城中沒有奸細作梗,韃子就拿我們的堅城沒辦法!因此,各城中若發現有形跡可疑之人,可直接捉拿,若確認是奸細,格殺勿論。”
大方向確認後,眾將又對不少細節進行了討論,如通訊方式、戒嚴政策、軍械交付情況等等。這些細節問題,主要由下面的眾將討論,呂渙真來進行最後的拍板。因為金軍的兵力優勢極大,東江軍是不太可能主動出城與其進行野戰的,也就是說,戰端一開,朔州、義州和鐵山三城的通訊將極其困難,所以有一些問題必須在事前說好。
在軍事問題解決後,許纓最後出來將民政和後勤方面的資訊也交代了一遍。她是秋收後徵糧行動的總負責人,也是堅壁清野行動的重要參與者。每座城池中有多少糧草,以及冬衣、柴火等物料,都是許纓根據呂渙真的命令安排的。
這就是許纓最讓呂渙真感到欣慰的地方。她不贊同呂渙真強行徵糧征夫、壓榨民力的政策,在政策未定之時,她已極力表達了反對。但當政策確定了之後,作為實際執行人的她並未打折扣,而是盡心盡力地落實了下去。
正因如此,如今義州、鐵山和朔州三城的冬衣、柴火都已足備,糧食也夠守軍堅持四到五個月,就算被金軍圍死,挺到開春也不是問題。
最重要的是,許纓將各城朝鮮士兵的家眷們也都遷到了鐵山城作為人質。這也是呂渙真的安排,目的是確保這些朝鮮士兵能夠不遺餘力地作戰,且不會為金軍充當內應。
軍議已畢,眾將都領了號令,也都戀戀不捨地相互道了珍重後才散去。他們誰也不知道,這一仗打完以後,還有沒有機會或者再見到彼此。
許纓作為民政廳主事,在此戰中將和她下屬的其他官員一起,留守在相對最安全的東江島。今日在義州的軍議結束後,她便要返回東江島了,而呂渙真還會在義州停留幾日。也就是說,這也是這兩人在戰前最後一次見面了。
軍議結束後,呂渙真一人還留在正廳中,看著桌上的地圖,思考是否有未竟事宜需要交待的,豈料許纓竟去而復返,喚呂渙真去後堂一敘。
“姐姐,有何事不能在此直說?”呂渙真疑惑道,“為何要去後堂?”
“你來便是。”許纓笑道,“我們給你尋了些好幫手。”
呂渙真跟著許纓來到後堂,一掀開門簾便看見沈貓兒身後帶了兩個女子,一見著呂渙真便拜倒在地。
“貓兒,這二人是......”
“我來為你介紹吧。”許纓上前牽起一名十分年輕的小姑娘,帶到呂渙真跟前,“你還記得,沈貓兒說你身邊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要給你尋一個來麼?瞧,我倆給你一同物色了個小丫頭,你看著是否還面熟?”
呂渙真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名身穿粗布襖裙的小姑娘,她確實感覺似乎在哪裡見過面,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倒是這小丫頭抬起頭來,水汪汪地大眼睛看著呂渙真,虎頭虎腦地說了一句:“呂小娘子,俺是聶憐兒啊!”
“聶憐兒?”呂渙真這才如夢初醒,睜大了眼睛道,“你都已經長這麼大了!”
這小姑娘,便是天啟元年呂渙真從鎮江堡退回朝鮮時,在獨身逃跑的路上救下的那個聶憐兒。當然,聶憐兒也算是救了呂渙真的命,那天若不是她在背後砍了那八旗兵一刀,若不是她在山洞中照料昏迷的呂渙真,可能也就沒有後來的東江鎮了。
可以說,這兩人互為救命恩人的關係。當沈貓兒苦苦在為呂渙真尋找一個既可靠又得力的貼身侍女時,是許纓給她推薦了這個曾經救了呂渙真一命的聶憐兒。
聶憐兒的父親聶權此時還在耿仲明的魁字營服役,已經晉升成了百總,率領一支百人隊作戰。然而安民司還是對其一家進行了詳盡的調查,確定政治上絕對可靠,這才帶到了呂渙真這裡。
“呂小娘子,這聶憐兒機靈可靠,又出自良善之家,卑職以為是做您身邊侍女的最佳人選了。”沈貓兒說道。
“憐兒當然是個機靈的姑娘。”呂渙真點點頭,“只是我這裡各類文書繁忙,聶憐兒,你可能識字?”
“回呂小娘子話,憐兒是識字的!”聶憐兒回答道,“俺爹爹在東江軍中當差,將那東江軍軍規中的字都認全了,還和一個姓黃的總爺學了好些文字,他回家後都教給俺了。現在俺在家中,已經能讀得懂爹爹寄回來的家信了。”
這便是掃盲的作用了,呂渙真強制東江軍將士人人都要背誦軍規,不但讓東江軍幾乎人人能識字,也提高了東江鎮百姓整體的識字率。
“能識字便足夠了。”呂渙真笑道,“快下去換個體面些都行頭吧。”
呂渙真知道聶憐兒的知識水平也是有限的,但是已經能達到行使侍女職責的最低要求了——機靈、能大概識字、忠誠,這就足夠了。
沈貓兒身後下拜的另一女子,呂渙真認得,她是天字營副官秦大紅的妹妹秦二紅,也是紅字營為數不多仍舊倖存的老兵之一。她和姐姐秦大紅是雙胞胎,長相上只有細微差別而已。
“貓兒,你將二紅帶來做什麼?她不是在天字營中任職麼?”呂渙真問道。
“呂小娘子,您身邊一直沒有個貼身的護衛,卑職和許娘子都以為不妥。”沈貓兒回答道,“從前咱們東江鎮規模不大也就罷了,如今咱們已經成了韃子的眼中釘肉中刺,難保韃子不會派奸細尋機會行刺您。秦二紅是咱們紅字營的老人了,久在行伍,又是個女子身也方便,因此卑職安排她來做您的貼身侍衛。”
“大紅在天字營已經做到把總了,如今大戰在即,將她突然調來做我的侍衛,怕是會動搖軍心吧?”
“呂小娘子不必擔心。”秦二紅拱手道,“卑職已將接任者安排妥帖。咱們東江軍都是按照操典練出的兵,佇列號令都是通用的,即便換將,也並無大礙。況且若是呂小娘子有了什麼三長兩短,咱們東江鎮才是真要遭滅頂之災了。”
“言之有理。”呂渙真點點頭。她是有想法改革東江軍軍制,加強中樞的指揮作用。如今金軍入侵在即,改革之事只能暫緩。但是自己身邊能再多一個身邊人,也算是改革的開始吧。
如此一來,呂渙真的身邊事終於也安排妥帖了。許纓這才與呂渙真互道珍重,準備離開。
“民政司已經竭盡所能了。”離別前,許纓不無感慨的說道,“府庫中的,都是百姓們的血汗,還請妹妹善加利用,殺退韃子,保東江鎮一方百姓平安。”